“好朋友?”他重復著這三個字。
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在齒縫間碾磨過一般,帶著一種危險的沙啞,“寶妞,在你心里,我只是你的‘好朋友’?”
他第一次那麼嚴肅的問她問題,嚴肅到寶妞不敢敷衍隨便回答。
“我……”寶妞被他強大的氣場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腦子一片空白,“我們……我們不是好朋友嗎?是……是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顧念仁嗤笑一聲。
那笑聲里卻沒有半分笑意,只有無盡的苦澀和自嘲,“所以,如果有一天,你要嫁人了,比如嫁給那個什麼帝君堯,或者別的什麼王孫公子,我這個最好的朋友,就只能站在下面,看著你穿上嫁衣,成為別人的妻子,然後對你說一聲‘恭喜’,是嗎?”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寶妞的心上。
嫁人?帝君堯?
這些概念對她來說還很遙遠,很模糊。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
在她的認知里,她會一直待在宮里,和父皇母後在一起,和顧哥哥在一起。
每天研究她的新品種,以後繼位了努力給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她從來沒忘記完成她的使命。
可是,顧念仁把這個血淋淋的、她從未設想過的未來,如此殘忍地鋪陳在了她的面前。
一想到那個畫面——她穿著繁復的嫁衣,走向一個陌生的男人。
而顧哥哥只能像個外人一樣,遠遠地站著,用他現在這樣受傷又壓抑的眼神看著她……
寶妞的心髒,沒來由地一陣抽痛。
那是一種尖銳的、陌生的,讓她鼻子發酸的感覺。
“我……我沒有想過……”她有些慌亂地搖著頭,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顫抖,“我沒想過要嫁給誰……”
“你現在就想!”顧念仁步步緊逼。
他的手猛地抬起,卻在快要觸踫到她肩膀的時候,又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緊緊地攥成了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顯示著主人極力的克制。
“寶妞,你看著我。”他命令道,聲音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你告訴我,在你心里,我和那個素未謀面的帝君堯,和那個只見過幾面的謝南書,當真是一樣的嗎?”
寶妞被迫抬起頭,對上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眸子。
那雙眼楮里,再也沒有平日的沉靜和溫和,只剩下燎原的烈火,和孤注一擲的偏執。
她的大腦徹底宕機了。
一樣嗎?
怎麼可能一樣。
謝南書是她欣賞的人才,是她“草莓大業”的合作伙伴。
帝君堯是她覺得有趣的商業伙伴,是一個可以聊天的朋友。
可顧念仁呢?
顧念仁是……顧念仁。
從她救下他,就一直陪在她身邊的人。
他不是朋友。
她已經把顧念仁當做是她的親人了。
可是……除了是親人還能是什麼呢?
寶妞看著他眼中那簇讓她心驚肉跳的火焰,心里亂成了一鍋粥。
她感覺到了一種全新的、陌生的、讓她既害怕又忍不住想要靠近的情感,正在她和顧念仁之間破土而出。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著她茫然又無措的樣子,顧念仁眼中的火焰慢慢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他知道,他嚇到她了。
他終究是太心急了。
她還小,她還不懂。
他慢慢地收回了自己咄咄逼人的氣勢,緊攥的拳頭也緩緩松開。
“……沒什麼。”他終是敗下陣來,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只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說完,他後退一步,重新站回了那個屬于侍衛的位置,垂下眼簾,不再看她。
兩人之間的氣氛,比剛才更加凝滯和尷尬。
寶妞低著頭,默默地往前走。
她的心跳得飛快,腦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顧念仁剛才的質問,和他那雙受傷的眼楮。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和顧哥哥之間,並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簡單。
回到福星宮,寶妞魂不守舍地讓宮女伺候著洗漱完畢,揮退了所有人,一個人躺在柔軟的床榻上,睜著眼楮,看著明黃色的帳頂發呆。
顧念仁的話,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里激起了千層浪,久久無法平息。
她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她從未想過,顧念仁會對“好朋友”這個稱呼有這麼大的反應。
她也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嫁人或者娶皇夫,還會讓顧念仁難過。
那個設想,光是想一想,就讓她覺得心髒像是被挖空了一塊,難受得緊。
為什麼會這樣?
她把臉埋進柔軟的枕頭里,腦子里亂糟糟的。
另一邊,回到自己住處的顧念仁,同樣一夜無眠。
他站在窗前,看著天邊那輪殘月,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今晚的沖動,雖然嚇到了寶妞,但也讓他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他不能再這樣等下去了。
他不能再滿足于做一個沉默的守護者。
寶妞正在長大,她會遇到越來越多優秀的人,像謝南書,像帝君堯。
她的世界會越來越大,越來越精彩。
如果他再不表明自己的心意,再不努力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
強大到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邊,而不是永遠縮在侍衛的影子里。
那麼,今晚的那個噩夢般的設想,總有一天會變成現實。
他會親眼看著她,走向別人。
不。
絕不!
顧念仁的拳頭再次握緊,眼神中迸發出驚人的光亮。
他不僅要守著她,他還要得到她。
他要成為那個能與她並肩而立,為她遮風擋雨,讓她一輩子都開開心心、無憂無慮的男人。
他現在一無所有,但他年輕,有武功,有頭腦,更有豁出一切的決心。
他要去爭,去搶,去拼!
從明日起,他顧念仁不再僅僅是公主的侍衛。
他要做,想成為寶妞未來夫婿的,顧念仁。
第二日,天光大亮。
東凌國使團的儀仗,在萬眾矚目下,緩緩駛入了京城。
為首的並非什麼使臣,而是帝君堯的御駕。
金頂華蓋,八馬並驅,盡顯君主威儀。
光慶帝帶著百官在宮門口相迎,場面盛大而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