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歷3771年10月18日
天剛破曉，雞未打鳴，是最適合偷偷離去的時候。
門縫透進的微光灑在秋本九泉的眼皮上，將他悄然喚醒。
他緩緩起身，黯淡的眸光掃了掃四周昏暗但看得清的角落——他知道他該走了。
摸了摸腰間，掏出十幾文銅錢，正打算擱在床邊的櫃上，猶豫了一陣，又將它們收了起來。
下床，穿衣，鋪被，最後拿起角落的刀，推門走出。
剛出屋，他的眼神就注意到了在院子里拿著砍刀削竹子的山本菊郎，一時有些訝然，竟有起得更早的人。
山本菊郎看見秋本九泉很是歡喜，揮了揮手道“恩人！你怎麼起這麼早？”
秋本九泉輕呼一口氣，毅然走上前去，道“十分抱歉菊郎君，我打算現在離開了。”
山本菊郎削竹子的手猛地一頓，砍刀卡在竹節縫里，他抬臉時，眼里的歡喜還沒來得及褪盡，先漫上了層茫然︰“恩人要走？這……這天還沒亮透呢。”
他下意識攥緊了竹身，指節抵著冰涼的竹皮，“是住得不舒服？還是我哪里沒照顧好？”
秋本九泉喉結動了動，把刀往身側又收了收︰“都不是。蒙你收留一晚，已是感激不盡，只是我還有未了事，不能再耽擱。”
“未了事？”山本菊郎無奈嘆息道，“至少吃個早飯再走？晴香應該也馬上起來了。”
“好。”秋本九泉不好拒絕，于是也坐在了一旁的木凳上，“我幫你一下忙吧。”
“這，這怎麼行？”山本菊郎不斷擺手笑道，“這點小活沒什麼的，我自己來就行。”
秋本九泉只好收回了手，不自覺地望向遠方。
山本菊郎看他一臉憔悴的模樣，不禁問道“恩人？你是在愁苦些什麼嗎？”
秋本九泉沉默著不說話。
“是在想家嗎？”山本菊郎理解道，“放心，你告訴我你家在哪兒，一會兒我送你去。”
“那多謝你了，我的家叫小川村”秋本九泉回道。
“小山村？”山本菊郎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我記得那離這里沒多少路，不是五年前就已經被幕府派人摧毀了嗎？”
“嗯……”秋本九泉的的眼中越發低沉。
“這……抱歉啊九泉君……”山本菊郎意識到了什麼，趕忙道歉。
秋本九泉微微搖頭“沒事，都是些舊事了，我這次回來就只是看看她。”
眼見氣氛有些沉重，山本菊郎也不再過多追問了。
“鎭？那不是……”山本菊郎忽地看到不遠處朝這邊走來的藍色短發青年，一眼就認出這正是昨日離去的那人。
秋本九泉也轉過身，看見是中藤月上緣以後愣神了一陣，隨後起身，也不知說些什麼，就這樣看他明晃晃地走進了院中。
山本菊郎立即上前喜笑迎接“哈哈哈！這不是昨日對我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嗎？你昨天跑哪去了？快進來歇歇。”
然而月上緣卻徑直走向秋本九泉，緊緊地盯著秋本九泉的眼楮，質問道“你昨天人呢？為什麼沒跟上來？”
月上緣昨天都快走到家門口了才發現秋本九泉並沒有跟上。
秋本九泉避開月上緣的目光，看向院角那叢沾著晨露的芒草，聲音壓得有些低︰“昨日你走太快，我被菊郎君盛情邀請，于是便在他家借住了一晚。”
三人都沉默著，空氣瞬間安靜了下來。
“呀！小緣！”
剛剛醒來就听見外面動靜的山本晴香本想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哪知一看到那藍頭發的冷面男子突然就大喊了一聲。
“啊？”听到有人用這麼親昵的稱呼叫自己，月上緣乍然羞憤地看向對方，大吼道，“誰允許你這麼叫我的！”
然而山本晴香卻是直接跑了過來，攤開雙手，狠狠勒住了他的後脖頸，緊緊抱住他，滿面笑意道“啊呀！你怎麼會不認識我了呢？我是你晴香姐姐啊，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什麼？晴香姐？”中藤月上緣听到這個名字便不再開始掙扎，語氣也好了許多，“你怎麼在這里？”
“啊呀。我還想問你為什麼在這里呢？”晴香松開他道，“我那天听說小山村被人給燒了可擔心你們了！找了整個山頭也沒找到你們！”
月上緣聞言低下了頭“其實姐姐當時也讓我來找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
晴香听到這里差點就要哭出來，聲音有些自責道“對不起啊，我實在不知道你們去哪兒了。”
兩人的對話卻讓山本菊郎和秋本九泉滿頭疑惑，兩人面面相覷。
“呃——那個，妹妹啊，你啥時候跟他的姐姐認識了啊？我怎麼不知道？”山本菊郎問道。
“之前哥哥你還在運貨車隊的時候，我曾經不是跟你一起去過小山村待過一段時間嗎？”晴香回憶道，“那時我閑著無聊就在村里四處轉轉，踫巧就遇到了一名叫中藤月花願的姑娘，她跟我年齡相仿，我們又很聊的來，所以就這樣認識了。”
她說完又指著月上緣道“他叫中藤月上緣，是她的弟弟。”
“那這位跟他認識，是……？”山本菊郎有些拿不準地看了看秋本九泉。
晴香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以前沒見過，那次離開小川村以後就很少聯系了。”
秋本九泉則突然上前，語氣較為鄭重道“阿願是我的妻子。”
“妻子？”晴香捂嘴震驚道。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月上緣，仿佛是確認般問道“小緣，這是真的嗎？”
月上緣咬著牙“是！”
“哎呀！沒成想秋本君竟是阿願的夫君！”得到肯定的答案後晴香再度震驚。
山本菊郎熱情邀請他們進屋道“這不正好巧了嗎？來進屋進屋，都是一家人！”
而晴香卻二話不說地匆忙跑進了屋。
“啊啊啊？這丫頭干什麼呢？”山本菊郎無奈搖頭道，“二位請進吧，進去吃早飯。”
幾人剛走進屋中，晴香就抱著一把破舊的 刀堵住了他們。
“你這是做什麼啊？咋還把咱家的祖傳 刀抱了過來？”山本菊郎被嚇了一跳。
“呼呼……”晴香氣喘吁吁地將刀鞘扔掉拔出。
“這是怎麼……”
山本菊郎還沒來得及反應，卻見晴香又拆掉了刀身，掰斷了一部分刀柄，又倒過來抖了抖。
一把刀就掉了出來，刀鞘通體是金粉色的。
“啊？這是什麼啊？怎麼我家祖傳 刀里面還有一把刀？”山本菊郎算是徹底呆住了。
“因為我們家的 刀被我改裝了一下啊。”晴香笑著將刀撿起，遞給秋本九泉。
“給我？”秋本九泉指著自己迷惑地問道。
“是啊，這可是阿願專門讓我幫她保管的，說是要作為一份結婚紀念禮物送給你，又說你們那里幕府常來不安分，所以就讓我替她保管一陣了。”晴香說著眉頭就沉了下去，“可惜，直到最後我也……”
秋本九泉的手僵在半空，指尖離那金粉色的刀鞘不過寸許，卻像被無形的冰錐釘在了原地。
他緩緩攥緊刀柄，指節因為用力泛白，金粉色的鞘在他掌心顯得格外刺眼。
他想起來了，想起了那日阿願對自己說的話——
“我明天要給你準備一個大大的驚喜！你可別被嚇到了！”
“驚喜？什麼驚喜？”
“驚喜嘛——嘿嘿！不告訴你。都說是驚喜的啦，九泉君∼”
……
“阿泉……恐怕我應該不能再陪你去看櫻花了，別讓恨困住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阿願！你不要走……求求你。我不想再孤身一人，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一起回去……好好過日子……”
“咳咳！阿泉，我還有一份重要的禮物沒有給你……去找晴香，我放在了，那里……”
“阿願！！！！！！”
——
那是一段，不敢拆封的過往。
但現在，這把刀在秋本九泉手中，這把承載了秋本九泉過往記憶的利器正在他的手中。
他猶豫著，他恐懼著。
最終，他終究緊緊地捏住刀柄，將這把刀拔了出來——隨之流下的，是那被冰封了不知多久的熱淚。
這把刀全長七十五厘米，刃身總體呈月白色，像未染塵埃的雲；刀柄呈乳白色，柄中央豎著雕刻著幾朵櫻花；紋路圓潤的淡藍色波紋覆蓋了整個刀身，如溪水流淌般連貫。
僅是剛剛拔出，它便有了刀靈，刀靈喃喃對秋本九泉道“秋月渡舟，素手棣棠；願隨我主，安世永恆。〔秋月ズ舟メ渡ベ、素手ソ山吹、私ソ主ズ桖葵摯遄@彩坤嫌澇釘扦 長趣蛟袱盲皮ゆ蓼埂＃蕁 br />
“安世永恆……”秋本九泉重復著刀靈的話，熱淚砸在刀鞘的金粉上，暈開一小片深色。刀靈的聲音輕得像霧，卻撞得他心口發顫
“你叫什麼名字？”秋本九泉握著手中之刀。
“櫻落願月。”刀靈和晴香幾乎同時回答道。
秋本九泉微微點了點頭“嗯，我知道了。”
隨後他的眼神便再也離不開這把刀。
周圍的幾人看著他這近乎魔怔了般的狀態，也不敢打擾。
一旁的中藤月上瞥過頭，眼中帶著復雜的情緒，抿著嘴，吞咽著口水，喉結不斷滾動。
過了良久，山本菊郎才打破了沉寂道“那個二位，我們先去坐下吧，妹妹，你去做點早餐招待一下他們。”
“哦哦！好！我馬上去！”晴香急忙跑去了廚房。
“櫻落願月……”秋本九泉撫過刀柄上的櫻花刻痕，那紋路被他的指腹磨得溫溫的，像阿願當年總揣在懷里捂熱的帕子。
他抬眼望向窗外，天已大亮，晨光落在院角的芒草上，露水珠亮晶晶的。忽然想起阿願臨終時攥著他的手，氣若游絲卻字字清楚︰“別讓恨困住你……要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秋本九泉輕聲應著，不知是對刀靈說，還是對心里的阿願。
他將刀緩緩入鞘，金粉色的鞘在晨光里柔和了許多，再不是方才那刺目的模樣。
山本菊郎搓了搓手，訥訥道︰“九泉君……吃完早飯再走吧。晴香應該在煮粥。”
秋本九泉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刀，他輕輕點頭︰“好，吃了粥再走。”
粥香從灶間飄出來時，刀靈的聲音漸漸淡了，只余刀柄上的櫻花仿佛還沾著晨露。
秋本九泉握著溫熱的粥碗，指尖終于不再冰涼——阿願留的不只是刀，是讓他敢再往前走的念想，是盼著“安世”的，一點亮。
晴香端來腌菜時，筷子踫著粗瓷碗沿叮當作響，他忽然想起阿願總說，腌菜要等霜落了才腌，不然少了點清冽氣——此刻碗里的菜脆生生的，倒真有幾分當年的味道。
“九泉君，你慢些吃。”晴香見他碗底快空了，又要添粥，“鍋里還有好多呢。”
秋本九泉按住碗沿搖搖頭，指尖蹭過碗壁的溫熱，輕聲道︰“多謝。”他轉頭看向月上緣，少年正悶頭扒粥，藍發垂在額前，露出的耳尖卻有點紅。“你打算往哪去？”
“回家去。”秋本九泉毫不猶豫道。
“家，我替你回去看過了。什麼都沒有，一片廢墟，還回去做什麼？”月上緣眼神游離地用舌頭胡亂地抵了抵口腔。
“不，那里一切都有。”秋本九泉的聲音堅定無比。
“嘁！隨便你！”
秋本九泉喉結動了動，沒應聲。倒是山本菊郎在一旁笑道︰“這倒是緣分。九泉君要是不嫌棄，我這有輛馬車，你們趕路也能輕快些。”
“菊郎君不必如此。”秋本九泉起身要謝，卻被山本菊郎按住肩膀。
“哎，說什麼客氣話。”山本菊郎拍了拍他手背，“你和小緣都是晴香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馬車就放院角，你們啥時候走，直接牽走便是。”
“好，謝謝。”秋本九泉最終還是道了些。
他抬頭望向院外，晨光已漫過籬笆，落在遠處的田埂上，有農人扛著鋤頭往田里去，腳步慢騰騰的，卻穩當。
吃過了素然無味卻清甜無比的粥過後，秋本九泉和中藤月上緣便乘上了馬車。
中藤月上緣識路，駕駛著馬車前進。
秋本九泉最後對站在院口告別的二人道“放心，馬車我一定給你們帶回來。”
山本菊郎只是淡然一笑，揮手道“路上注意安全就好！”
山本晴香也熱情道“後面回來了我給你們準備好吃的！”
漸行漸遠的馬車最終消失在陡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