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寒思記

第165章 修羅夜宿茅檐暖,兄妹情牽亂世寒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寒妄離 本章︰第165章 修羅夜宿茅檐暖,兄妹情牽亂世寒

    王者歷3771年10月17日

    一艘中型貨船在大海上起伏前進。

    “喂——看到陸地了!”不知哪位船員大喊道。

    船上的眾人聞言皆是興奮至極,歡呼雀躍。

    在這場漫長而危險的運輸路途中,他們可不知多少次差點丟掉性命。

    在主甲板邊緣堆著一些木箱,倚靠著木箱坐著的秋本九泉听到周圍的動靜睜開眼看了看。

    一個穿著半露破短袖,渾身健壯的男子走了過來,他沒有系著扣子,自信而坦然地暴露出那因常年體力工作而鍛煉出的一身腱子肉,腰上掛著一把刀,咧嘴笑著往秋本九泉走過來。

    “哈哈!素浪人!再往前不久就是扶桑了,你不去看看嗎?”男子問道。

    秋本九泉看著眼前這個善良的男子——他一開始只是告訴對方自己想搭乘回家的船,這個男子就不知為何一下子對他熱情了起來,仿佛像久別重逢的兄弟一般。

    見秋本九泉只是搖了搖頭沒說話,男子皺眉理解道“啊也是,畢竟你都這麼久沒回家了,肯定心里也難受得不敢看吧。”

    他一屁股坐在了秋本九泉身旁,自嘲笑道“我可能也就比你好一點,至少每次運完貨都能回家看幾天。”

    他說著又指向站在船頭的中藤月上緣,問道“說起來,那家伙真跟你認識嗎?我看他都不怎麼搭理你?”

    秋本九泉眉毛微顫,眼中帶著些許愧疚,終于是開口道“我沒有什麼他值得期待的,也沒有什麼值得他去看的。”

    男子心思細膩,听出了他語氣中的沉郁,于是立即轉移話題“對了,我們一起在船上待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微笑著伸出手“我叫山本菊郎,你呢?”

    “秋本九泉。”秋本九泉也禮貌性地伸出手握了握。

    “幸會,我家中還有一個妹妹,名叫山本晴香,你家里人呢?”山本菊郎問道。

    秋本九泉一言不發地看向那邊的中藤月上緣,頓了頓,道“只有他一個了。”

    山本菊郎順著他的目光瞥了眼中藤月上緣的背影,那人身形挺拔,哪怕只是站著也透著股疏離勁兒,連海風掀動衣擺的弧度都顯得有些冷。

    他撓了撓頭,沒再追問,只拍了拍秋本九泉的肩膀︰“有個人能惦記著,總比孤身一人強。等靠了岸,要是沒去處,不嫌棄就先去我家落腳——我家晴香那丫頭手藝好,做的味噌湯配米飯,保準能讓你嘗出點家的滋味。”

    秋本九泉指尖微僵,沒應聲,卻輕輕“嗯”了一聲,聲音低得像被海風卷了半道就散了。

    船漸漸駛近港口,岸邊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能看見灰褐色的礁石堆,還有遠處錯落的木質房屋,煙囪里飄著淡青色的煙。

    船員們早忙著整理纜繩,連中藤月上緣也轉過身,目光掃過甲板,落在秋本九泉身上時,停頓了片刻,又很快移開,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只是無意一瞥。

    “快靠岸咯!”有人在船頭喊了句,船身猛地晃了晃,該是觸到淺水區的暗礁了。

    山本菊郎“嘿”了一聲站起身,伸手要拉秋本九泉︰“走了走了,先下船找個館子填肚子,我請你喝兩盅!

    沒過多久,船順利拋了錨,穩穩停靠在岸邊。

    然而就在這時,有一道道飛索勾上了船。

    “不好!是海賊!”不知是誰嘶吼了一聲,甲板上瞬間炸開了鍋。

    原本還沉浸在靠岸喜悅里的船員們,此刻都慌了神,有的手忙腳亂去摸腰間的刀,有的則縮到木箱後瑟瑟發抖。

    山本菊郎臉色驟變,一把將秋本九泉往木箱後拽了拽,自己則拔出腰間的刀,咬牙道︰“混賬!早不來晚不來!九泉你躲好,別露頭!”

    話音剛落,數道黑影就順著飛索翻上了船。這些人個個蒙著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凶戾的眼,手里握著短刀或鐵鉤,落地時腳步輕得像貓,一看就是慣于劫掠的老手。

    為首的是個獨眼漢子,臉上橫著一道疤,他掃視一圈甲板,咧開嘴笑出白森森的牙︰“把值錢的都交出來!貨物、錢財,還有那幾個看起來像樣的,都給老子帶走!”

    船員里有個年輕小伙子大概是第一次遇上海賊,嚇得腿一軟,剛想求饒,就被獨眼漢子一鐵鉤勾住了胳膊,疼得慘叫出聲。

    山本菊郎看得眼冒火,掄起刀就沖了上去︰“畜生敢動老子的人!”他常年在海上跑,手上力氣本就大,這會兒急了眼,拔刀揮砍,虎虎生威,竟真把兩個海賊給砍殺。

    他的刀沒有過多技巧,只是最簡單,最純粹地大力揮砍,不要命的氣勢就把那些海賊一時嚇退半步。

    秋本九泉靠在木箱後,指尖悄悄摸向了腰間。

    他眼角余光瞥見中藤月上緣,他竟還站在船頭,背對著混亂,仿佛眼前的劫掠與他無關。

    “別光顧著打!把貨箱打開!”獨眼海賊喊著,幾個人繞過山本菊郎,就往堆著木箱的地方撲來。

    “混蛋給我滾開!”山本菊郎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將那幾個人撲倒在地,他慌忙抬起頭看向面色毫無變化的秋本九泉,“跑啊!這里我來擋著!”

    秋本九泉眼神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這個給自己和月上緣這兩個陌生人準備過飯食的男子,此時的他滿頭漲紅,手上的血管腫脹。

    獨眼海盜托著冒藍火的大刀走上前來,每一步都震得甲板顫動,他憤怒地舉起大刀,不分敵我地就砍向地上的幾人,咆哮道“給我去死!”

    然就是爆裂的大刀抬起的瞬間,一道血光從眼前閃過,下一刻,只見秋本九泉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獨眼海盜的身後,手中的血魔之刃已被拔出。

    “什麼?”獨眼海盜正欲轉身,“啊啊啊啊!”

    隨著他痛苦的哀嚎之聲,獨眼海盜的身體被對本從中間整齊地斬開,往地上墜去。

    “這怎麼……?”山本菊郎全然一副吃驚的模樣,扭頭看向身後的秋本九泉。

    他忽地發覺手上有股粘稠,回頭一看,原來自己剛剛按著的幾個海盜腦袋早已掉落,在甲板上出現一道直直的裂痕。

    正要起身說些什麼,那邊甲板又響起一陣陣的爆鳴聲和嘶喊聲。

    只見船頭的中藤月上緣攤開手掌,從掌心召喚出一道道雷鳴枷鎖,那充斥著雷電的鎖鏈精準無誤地鎖住所有海盜,鎖鏈上釋放出的超高壓雷電穿透海盜的骨髓,從里到外地毀滅殆盡。

    空氣中一瞬間就彌漫著一股焦味兒。

    那焦味兒混著海風往鼻腔里鑽,嗆得人直皺眉。

    山本菊郎僵在原地,手里還攥著沾血的刀,看看秋本九泉腳邊那具被劈成兩半的尸體,又看看船頭那邊——中藤月上緣掌心的雷鳴枷鎖正一點點消散,鎖鏈上的電光 啪響著沒入空氣,那些被鎖住的海賊早沒了聲息,倒在甲板上的身子還冒著青煙,竟連一具完整的都沒留下。

    “這……這是啥門道?”山本菊郎咽了口唾沫,聲音都發顫。他跑船這些年,見過揮刀快的,也見過力氣大的,可哪見過能憑空召雷鎖的?

    更別說秋本九泉那一刀——剛才他明明看得清楚,刀剛出鞘,人還沒動,地上那幾個海賊的腦袋就掉了,連甲板都給劈出道縫,這哪是凡人能有的本事?

    但不管如何,山本菊郎都清晰地認識到一點——他們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秋本九泉收回血魔之刃,那刀上的血直接被吸收了。

    他看了眼中藤月上緣,對方已收回手,指尖干干淨淨,仿佛剛才召出雷電的不是他。

    幸存下來的船員們大氣不敢喘一下,但仍舊開始卸起了貨。

    秋本九泉看著也沒自己的什麼事了,就打算下船離開了。

    可卻被山本菊郎一把拉住,他語氣激動道“恩人請別走!”

    秋本九泉看了他一眼,道“道謝的話不必多說,我還有其他事要做。”

    “我知道我知道!”山本菊郎笑道,“你是想要回家去對吧?可這麼久了你還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嗎?我熟悉這里的一切路況,不妨你今晚就去我家住上一晚,明天我親自送你回去,也算是我對你的報答。”

    秋本九泉指了指船頭“他知道路。”

    可一扭頭,中藤月上緣早已沒了人影。

    秋本九泉痴愣地盯著空無一人的船頭。

    “哈哈!看來他並不是很想等你呢?”山本菊郎拉起他的手道,“走吧走吧,我是這里的臨時船工,只負責上貨,現在我就可以帶你去我家。”

    “呼……”秋本九泉有些無奈地輕嘆一聲,微微點頭,“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恩人你救了我的命,我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山本菊郎大笑著拉著秋本九泉下船。

    下了船,秋本九泉看著眼前充斥著熟悉氣息的布局,心中不由地感嘆回家了。

    ……

    山本菊郎在路邊租借了一輛馬車,帶著秋本九泉往一處山里去。

    “恩人,我家就在這個山頭里面,你如果累的話就先休息一會兒,等到了我叫你。”山本菊郎駕駛著馬車道。

    坐在馬車後的秋本九泉卻是看著周圍的景色直入迷,搖了搖頭道“不用,我想再多看會兒。”

    山本菊郎聞言笑道“也是啊。外鄉的景色再美,也不如自己的家鄉令人動容。”

    但他說著說著他的語氣又有些嘆惜“哎——可惜啊,這世道兵荒馬亂,天皇撐不住了,幕府也要撐不住了,不過不管哪一個,最終遭殃的都是我們這些普通百姓,真希望戰亂早點結束啊——”

    秋本九泉的眼中帶著些許復雜,不禁握緊了手中的刀。

    “以前這山下有個茶寮,”山本菊郎忽然開口,手里的馬鞭往左邊指了指,“我小時候跟父親送貨,總在那兒歇腳。老板娘會煮紅豆湯,甜得能把舌頭化了。現在……”他撇了撇嘴,“去年山賊來搶過一回,燒得只剩個草棚子了,父親沒幾年也掉海里了,就只剩下我跟妹妹相依為命。”

    秋本九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一片荒草里露著半截焦黑的木梁,風一吹,草葉打著旋兒往上飄,像極了當年茶寮屋頂飄出的熱氣。

    他喉結動了動,低聲道︰“會好的。”

    “借你吉言咯!”山本菊郎笑了笑,趕著馬車拐過一道彎,忽然抬手往山上指,“到了到了!看到沒,那邊就是我家!”

    秋本九泉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見那山上是一些散亂分布著的村莊。

    馬車順著蜿蜒的山道往上走,車輪碾過碎石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越往山上走,空氣越清爽,風里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遠處的村莊漸漸清晰——不是什麼大村落,就十幾戶人家,木屋錯落在山坳里,屋頂的茅草大多是新換的,看著倒比山下熱鬧些。

    “那片青瓦的就是我家,”山本菊郎馬鞭往村東頭指,“去年妹妹說茅草頂漏雨,俺攢了倆月工錢,換了半屋子青瓦,她高興了好幾天。”

    秋本九泉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果然見一間木屋的屋頂鋪著青瓦,在一片茅草頂里格外顯眼。

    院門口的竹籬笆扎得整整齊齊,籬笆上爬著豇豆藤,紫瑩瑩的豆角掛在藤上,看著生機勃勃。

    馬車剛停穩,就見籬笆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中長黑發的姑娘端著木盆跑出來,看見馬車眼楮亮得像沾了光︰“哥哥!你可回來了!”

    她穿著件洗得發白的淺綠襦裙,裙擺沾了點泥,小橋的臉蛋並不精致,也沒過多妝容,卻是純粹而可愛,手里的木盆里泡著剛采的野菜,看見秋本九泉時愣了愣,蹲了蹲身,鞠躬道︰“你好,我叫山本晴香,你是哥哥的朋友嗎?”

    “這是秋本九泉先生!”山本菊郎跳下車,一把拉過秋本九泉,嗓門亮得能驚飛樹上的麻雀,“船上打海賊的恩人!要不是先生,我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喂魚呢!”

    山本晴香眼楮瞪得溜圓,趕緊放下木盆往屋里跑︰“那快請進!我去燒水泡茶!對了哥,你上次帶回來的鹽漬魚我晾好了,今晚蒸了請先生吃!”

    秋本九泉跟著進了院,腳踩在石板路上,听見屋檐下掛著的風鈴“叮鈴”響。

    牆角堆著些修補漁網的麻線,石桌上擺著個沒編完的竹籃,竹條削得勻勻的,一看就是細巧活兒。

    山本菊郎把他往屋里讓,撓著頭笑︰“地方小,先生別嫌棄。晴香這丫頭手巧,屋里屋外收拾得干淨。”

    “嗯。”秋本九泉享受著這種熟悉的感覺,隨和地走進了屋中。

    屋里的土牆上掛著柄老舊的刀,刀鞘上的漆早已剝落,卻被擦拭得發亮——想來是山本家父輩留下的東西。

    牆角的矮櫃上擺著個粗陶花瓶,插著幾枝野菊,倒是添了幾分生氣。

    山本晴香端來茶碗,指尖還沾著灶灰,靦腆地笑︰“山里只有糙米茶,先生將就喝。”

    秋本九泉剛接過茶,就听見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老漢踉蹌著闖進來,手里的鋤頭“ 當”掉在地上,喘著粗氣喊︰“菊郎!晴香!快……快收拾東西!織田家的人往這邊來了!”

    山本菊郎臉色驟變︰“織田家?他們來這窮山溝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老漢抹了把汗,“听說要征‘人夫’,去修安土城!昨天鄰村的五郎就被強拉走了,說是不去就燒房子!”

    戰國亂世,大名征調人夫本是常事,可“強拉”二字一出口,便知絕非善舉。

    秋本九泉瞥了眼窗外,遠處山路上隱約能看見幾面歪歪扭扭的旗幟,紅底黑紋,正是織田家的“木瓜紋”。

    山本晴香手一抖,茶碗差點掉在地上,聲音發顫︰“那……那稻子還沒割呢……”

    “命都快沒了,還顧得上稻子!”山本菊郎一把抓過牆上的刀,往晴香手里塞了個布包,“你先往後山跑,我去村口看看!”

    “哥!”晴香攥著他的袖子不放。

    “別磨蹭!”山本菊郎硬把她往屋後推,又轉頭對秋本九泉道,“先生,你也快走吧!這跟你沒關系!”

    秋本九泉沒動,只看著院外——幾個穿著足輕鎧甲的武士已經到了村口,正踹著一戶人家的門,屋里傳來女人的哭喊。

    他指尖在茶碗沿上摩挲了下,低聲道︰“我跟你去。”

    “先生你……”

    “你還欠我一頓飯。”秋本九泉打斷他,腰間的血魔之刃隱隱發燙。

    兩人剛走到村口,就見一個留著“月代頭”的武士正用長槍指著剛才那老漢,厲聲罵︰“磨蹭什麼!人呢?再交不出十個男丁,就把這村子燒了!”

    山本菊郎攥緊刀,剛要上前,卻被秋本九泉拉住。

    秋本九泉往前一步,聲音不高卻清晰︰“人夫,我去。”

    武士上下打量他,見他雖穿著粗布衫,站姿卻挺拔,眼里閃過絲詫異︰“你?會干什麼?”

    “會殺畜生。”秋本九泉淡淡道。

    武士勃然大怒,長槍猛地刺過來︰“放肆!”

    可槍尖剛到眼前,秋本九泉身形一晃,竟已繞到武士身後,血魔之刃出鞘半寸,冰涼的刀刃貼著武士的脖頸︰“要麼,收兵。要麼,我現在殺了你。”

    武士嚇得渾身僵住,他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未見過如此快的身手,周圍的足輕們也慌了,舉著刀卻不敢上前。

    “你……你知道我們是誰的人嗎?”武士顫聲問。

    “織田信長。”秋本九泉指尖稍用力,刀刃壓進皮肉半分,“但你若再敢擾這村子,他未必能替你收尸。”

    正僵持著,遠處忽然傳來馬蹄聲,一個騎著黑馬的武士疾馳而來,看打扮是個“小姓”,見了這光景勒住馬,皺眉道︰“干什麼?主君正等著人夫,你們在這磨蹭什麼?”

    那被制住的武士像見了救星,急喊︰“藤吉郎大人!這小子要反!”

    被稱作“藤吉郎”的小姓跳下馬,上下看了秋本九泉兩眼,眼神瞬間呆住,他懷疑自己看錯了,又揉了揉幾下眼楮,直到最後看到那把半開鞘的血紅刃身的刀後,一個呼吸差點沒喘上來,被嚇得一屁股摔倒地上。

    他不斷後退,指著秋本九泉,聲音顫抖“你……你!你是!”

    忽然,他猛地爬了起來,迅速翻身上馬,大喊道“撤退!撤退!!!”

    其他武士得到指示也顧不得那麼多,一個個的轉身逃離而去。

    村民們看著落荒而逃的武士們,起初安靜了一會兒,隨後感激地朝秋本九泉拜謝。

    山本菊郎一臉興奮地看著秋本九泉“恩人你真厲害啊!這就把他們給嚇跑了!算起來這還是你第二次救我了,走!我們回去吃飯!他們下次肯定沒膽子敢來了!”

    ……

    安土城的天守閣內,燭火通明。

    織田信長正把玩著一枚新鑄的銅印,听著下屬回報山澗村征調人夫的鬧劇,指尖在印面上的“天下布武”四字上摩挲,嘴角勾著慣有的冷笑︰“廢物。連個村子都拿不下,還被個無名之輩嚇退?”

    跪在地上的足輕頭瑟瑟發抖,剛要辯解,一旁的柴田勝家卻猛地拍了桌︰“主君!那不是無名之輩!藤吉郎那小子嚇破了膽,回營就瘋了似的喊——喊‘鬼泣修羅’!”

    “嗯?”織田信長捏著銅印的手頓了頓,抬眼看向帳外。帳外的風卷著雨絲打在窗紙上, 啪作響,他沉默片刻,忽然嗤笑一聲︰“鬼泣修羅?秋本九泉?那家伙不是早在幾年前就被各方勢力圍剿殺死了嗎?”

    “是真的!”剛被人扶進來的藤吉郎還在喘著粗氣,膝蓋一軟又跪了下去,臉色慘白如紙,“屬下看得清楚!那把刀!血紅色的刃身,出鞘半寸就泛著血氣!除了他那把‘血魔之刃’,誰還有這等刀?還有他的身手——屬下當年在京都見過一次,快得像鬼!就是他!肯定是他!”

    帳內瞬間靜了。

    柴田勝家皺著眉捻著胡須,當年秋本九泉在幕府當劊子手時的名號,他怎會不知?“萬人斬”的名頭,可不是空喊的——據說他行刑時從不用第二刀,刀光過處,血線齊整,連幕府老中見了都發怵。

    甚至替幕府執行過無數次的暗殺、刺殺任務,任務完成率百分之百,至今都無人能及。

    他是幕府從小就開始培養的孤兒,是天生的殺手,卻莫名為了一個女人抗拒命令,歸隱田居。

    那時這人突然就沒了蹤跡,人人都說他死在了亂軍里,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山澗村?

    “鬼泣修羅……”織田信長指尖敲著桌面,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當年幕府倒台,他手里沾的可不止是罪犯的血。德川家的人,武田家的人,甚至連足利家的公子,都是他親手斬的吧?”

    “是!”藤吉郎忙點頭,聲音還在發顫,“傳聞他殺得興起時,眼瞳會泛紅,刀上的血能自己凝成刃風,所以才叫‘鬼泣修羅’——當年多少大名聞他名就夜不能寐,主君您當年不也說過,這人要是不能為己用,就得盡早除了?”

    織田信長沒接話,忽然起身走到窗邊,推開木窗。

    雨絲撲面而來,帶著深秋的寒意。

    他望著遠處黑沉沉的山影,那里正是山澗村的方向——一個被遺忘的小村子,竟藏著這樣一頭沉睡的修羅。

    “他怎麼會去那種地方?”信長忽然問,語氣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是被人請去的?還是……他自己要出來攪這亂世了?

    “听說……是跟著個跑船的村民回的村,還幫著打退了海賊,擋了咱們的人……”藤吉郎囁嚅道。

    “幫村民?”柴田勝家愣了愣,隨即嗤笑,“那修羅什麼時候心慈手軟了?怕不是另有所圖。主君,要不要派重兵去把他拿回來?就算他再能打,也架不住千軍萬馬!”

    織田信長卻擺了擺手,指尖在窗沿上敲得更急了。

    拿回來?秋本九泉那樣的人,若是不願歸順,強行去拿,只會惹來一身血。當年幕府用高官厚祿綁著他,不也沒留住?可放著不管……一頭醒了的修羅,誰知道他會往哪撲?

    “備馬。”信長忽然轉身,抓起牆上的長槍,“明天一早,去山澗村。”

    “主君!”柴田勝家一驚,“您親自去?萬一他……”

    “他要是想殺我,當年在京都就殺了。”信長勾了勾唇,眼里閃過一絲興奮,像獵人見了獵物,“我倒要看看,這‘萬人斬’沉寂了五年,是不是還像當年一樣,刀快得能斬風。”

    帳外的雨還在下,安土城的燈火映在雨幕里,明明滅滅。

    誰也沒想到,一個被遺忘的劊子手重現,竟讓整個織田家的心髒,都跟著漏跳了一拍——那可是秋本九泉,是能讓修羅都退避的“鬼泣”,他這一現世,怕是這本就動蕩的亂世,又要濺起數不清的血了。

    ……

    夜幕逐漸降臨,雨滴沖刷著塵埃,山澗村的小木屋中卻是溫馨無比。

    山本晴香端上最後一碗味噌湯時,屋檐下的風鈴被雨絲打濕,“叮鈴”聲都浸著溫軟。

    矮桌上擺著蒸鹽魚、腌野菜,還有一碗撒了蔥花的糙米飯,熱氣裹著煙火氣往人鼻尖鑽,把窗外的雨聲都襯得遠了。

    “先生快嘗嘗!”晴香往秋本九泉碗里夾了塊魚腹,眼楮亮晶晶的,“這魚是哥哥上次從港口帶的,我腌了足足半月,咸淡應該正好。”

    秋本九泉拿起筷子,指尖觸到溫熱的碗壁時頓了頓——這樣的飯食,比不得夜王府的山珍海味,卻是秋本九泉多少年以來懷念的味道,家鄉的味道。

    “晴香這手藝,在村里可是頭一份!”山本菊郎扒了口飯,含糊著夸道,“上次村東頭的阿婆還來討腌魚的方子呢!”

    晴香被夸得紅了臉,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臉頰發燙︰“哥哥就會瞎說……對了先生,您以前是做什麼的呀?看您身手那麼好,莫不是以前在哪個大名麾下當武士?”

    秋本九泉夾菜的手停了停。

    血魔之刃就靠在牆角,刀鞘上的暗色紋路在昏暗中若隱若現,像極了當年染透衣袍的血痂。

    他沉默片刻,低聲道︰“以前……是個刀匠。”

    “刀匠?”山本菊郎眼楮一亮,“難怪您那把刀那麼厲害!改天能不能給俺看看?我那把刀總覺得沉,您給瞧瞧是不是刀刃沒磨好?”

    “普通刀罷了,沒什麼好看的。”秋本九泉避開話題,往菊郎碗里添了勺味噌湯,“湯要涼了。”

    晴香雖沒再追問,卻悄悄往他碗里又放了個烤得焦黃的飯團︰“先生要是不嫌棄,以後常來吃。”

    秋本九泉看著碗里的飯團,忽然想起白天那個被武士踹門的村民家,想起晴香攥著哥哥袖子時發紅的眼。

    他喉頭動了動,剛要說話,院外忽然傳來“嘩啦”一聲——是院門口的竹籬笆被風吹倒了。

    “我去扶!”菊郎放下碗就要起身,卻被秋本九泉按住了。

    “我去。”秋本九泉站起身,順手拿起牆角的簑衣。

    他推開屋門,冷雨瞬間撲了滿臉。

    院外的竹籬笆歪在泥里,豇豆藤被雨打得蔫蔫的,貼在濕滑的地面上。

    他彎腰去扶籬笆樁,心里卻依舊回蕩著方才的話。

    扶好了籬笆樁,他便回到了屋中,脫下簑衣。

    “呀!真是麻煩您了!”晴香忙道謝道。

    “只是一點小事罷了。”秋本九泉重新坐回位置上。

    夜漸漸深了,雨勢卻沒減。

    山本菊郎喝了幾碗糙米酒,臉頰泛著紅,話也多了起來,拉著秋本九泉說些跑船時的趣聞——什麼港口見過的異國商人,什麼海上追著船飛的白鳥,晴香就坐在一旁听著,手里編著竹籃,時不時往菊郎碗里添塊魚干,指尖擦過他手背時,連停頓都自然得像呼吸。

    “……後來那白鳥竟跟著船飛了三天!”菊郎拍著膝蓋笑,忽然打了個酒嗝,偏頭看向晴香,“晴香你還記得不?上次我帶回來的那根白鳥羽毛,你還說要做發簪。”

    “早收起來了。”晴香低下頭,指尖纏著竹條,聲音輕得像雨絲,“在你枕頭下的木盒里。”

    秋本九泉端著碗的手頓了頓。

    他瞥見晴香耳尖紅了,而菊郎听見這話時,沒像往常那樣咋咋呼呼,只是伸手揉了揉晴香的頭發,指腹在她發頂摩挲了兩下,眼神軟得不像個常年握刀的漢子。

    這動作親昵得過分,不像兄妹,倒像……

    “先生困了吧?”晴香忽然抬頭,避開菊郎的手,起身往灶後走,“我去鋪東屋的褥子,去年曬過的,軟和。”

    菊郎也跟著站起來,腳步踉蹌了下,卻沒讓晴香扶,只道︰“我去幫你拿褥子。”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東屋,灶膛里的火光斜斜映在牆上,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處——晴香彎腰鋪褥子時,菊郎就站在她身後,沒說話,卻伸手替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指尖擦過她耳垂時,晴香的肩膀輕輕抖了下,卻沒躲。

    “先生,鋪好啦。”晴香從東屋出來,手里還抱著件厚棉衣,“夜里冷,您蓋這個。”

    菊郎跟在她身後,手里攥著個布包,見了秋本九泉,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這里面是晴香曬的柿餅,甜,您夜里餓了吃。”

    “早些歇吧。”秋本九泉接過棉衣,轉身要往東屋走,卻听見身後晴香低低的聲音︰“哥哥,你別又睡地上。”

    “知道。”菊郎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去拿柴房的褥子。”

    秋本九泉推開東屋的門,屋里果然鋪得整齊,褥子上還帶著陽光的味道。

    他靠在門板上,听見西屋傳來動靜——晴香大概是把菊郎往屋里拉,低聲說著“地上涼”,菊郎笑著應“怕擠著你”,話音落了,西屋的燈就滅了。

    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屋檐上淅淅瀝瀝。秋本九泉摸了摸腰間的血魔之刃,刀鞘冰涼。

    他見過太多殺戮,見過幕府的陰謀,見過大名的算計,卻沒見過這樣藏在柴米油鹽里的牽絆——明知是禁忌,卻偏要往一處湊,像灶膛里的火,哪怕燒得只剩灰燼,也要暖著對方。

    他忽然想起那個讓他抗拒幕府命令的女人,當年她也是這樣,總在他執行任務回來時,往他手里塞個熱飯團,眼里的光和晴香此刻的,竟有幾分像。

    “阿願……”

    秋本九泉毫無察覺的是——原來自己也是個多情敏感之人。

    東屋的燈滅了時,秋本九泉听見西屋傳來晴香輕輕的咳嗽聲,接著是菊郎低低的安撫︰“怎麼了?疼了嗎?我注意一點。”

    而晴香的聲音卻也低得像蚊子一般“你小聲點,先生還在隔壁呢。”

    雨絲敲在窗紙上,像誰在輕輕嘆氣。

    秋本九泉閉上眼,把血魔之刃往牆角推了推——這屋里的暖,太干淨,容不得刀上的血味。

    或許明天真該走了。他想。這樣的安穩,本就不是他該沾的。

    〔注全文對話都是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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