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接著和斯特林小姐聊了一些其他話題，逐漸完善著這個觀點——
斯特林小姐確實對這里有著排斥，她離開家族的念頭就像春日里瘋長的野草，在愛麗絲眼中連成郁郁蔥蔥，無法忽視的一整片草原。
除去對理查德的忌憚，斯特林小姐對父親的態度也怪怪的。
不像是恐懼，不像是害怕，而是不想聊，仿佛談到這個人就令她不知道怎麼辦。
在眾多的話題中，斯特林老爺的書房，讓斯特林小姐明確表現出了厭煩。
“他總是待在那里面，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
斯特林小姐移開視線，
“我們家沒人想管。再好的關系，彼此之間也要留點秘密，保留一點私人的品味，不是嗎？”
書房讓斯特林小姐提前結束了這場談話。
她本以為時間還早，沒想到與記者的閑聊般問早就打發走了太陽。
天際已經染上深沉的墨藍，綴著幾顆不起眼的星星，宛如一盞炖了許久，撒了不少香草碎的甲魚湯。
女僕前來請愛麗絲參加斯特林家族的私人家庭晚宴。
老實說，愛麗絲本以為他們會找個借口，譬如斯特林夫人腸胃不適，今天的晚飯會送到各個房間，不必特意出來了。
可能是想展示家庭的美滿，也可能是斯特林老爺或者斯特林夫人對女記者這一稀罕事感興趣了，愛麗絲獲得了一個上桌吃飯的機會。
下午還宣稱自己不想下床的斯特林小姐被迫出現在了餐桌旁，她神情懨懨，被斯特林夫人拉到一旁，輕聲叮囑著什麼。
這番緊急的餐前培訓，讓父親出現時，斯特林小姐挺起腰桿，臉上也掛上了溫婉的笑意。
斯特林老爺當然是坐在主位上，斯特林夫人位于他的右手邊，陪著女兒。
斯特林家的少爺，那位穿著緊身高領古典服飾的理查德坐在父親的左手邊，姐姐的對面。
愛麗絲的座位在斯特林小姐的下手處，一個客氣但疏離的位置。
廚師的水準不錯，讓愛麗絲挺滿意的。
席間的話題大多是由和藹的斯特林夫人挑起的，她听著記者的日常工作，一驚一詫，好像听到了什麼很有意思的冒險故事。
讓斯特林夫人最驚訝的，是愛麗絲有休息日。
“休息還要挑日子麼？”
斯特林夫人感慨道，
“真是無法想象。”
愛麗絲禮貌笑笑，不動聲色收集著斯特林夫婦的性格特點，通過觀察他們的舉止判斷他們彼此感情的親疏。
理查德與斯特林小姐的發色截然不同，一個深灰微微泛著點藍色，像斯特林老爺，一個栗棕，和媽媽發色一致。
斯特林夫人是常見的貴族婦人，一輩子沒參加過任何工作，終身在府邸與馬會和鄉下度假別墅中轉悠。
她的身體不是很好，與愛麗絲的交談也是輕聲細語，時不時就要停下來，喘一兩口氣。
當愛麗絲關心她的健康時，斯特林夫人只是笑笑，說是老毛病了，沒什麼問題，慢慢養著就好。
而斯特林老爺在很多時間里無視了愛麗絲，一言不發用著餐。
他偶爾的發言，大多是體貼斯特林夫人的虛弱，叮囑絮絮叨叨的妻子不要操心太多，不要緊的事交給貼身女佣就好。
令人驚訝，斯特林老爺的開口，讓夫人沉默下去，直到實在避不開的時候才“嗯”一聲。
于是斯特林老爺調轉目標，少數的話落在理查德這個繼承人身上，詢問著他近期做了什麼。
理查德微微一笑，從容道“我下午又看了一遍《羅蘭之歌》，有了一些新的讀書心得。”
《羅蘭之歌》？
愛麗絲听說這本作品，這是誕生于11世紀的英雄史詩敘事的典範。
其內容講述了一名騎士為大帝殿後，最終英勇戰死了，完美體現了騎士精神的浪漫理想，是古典派的杰作。
斯特林夫人溫和道
“你還是那麼喜歡看戰爭類的書籍，這樣也好，安靜看書時，時間走得最快。”
“你姐姐出嫁的日子不遠，最後幾天了。理查德，家人是需要為家人的未來考慮的，而不是只顧著發泄自己的小孩子脾氣，對不對？”
理查德點點頭，溫順道“是的，母親，您說的很對。”
“太好了，看來我們的小男子漢長大了不少。以後日子還長著呢，你們姐弟倆必須互相扶持，可不能鬧小情緒。”
斯特林夫人松了口氣，向緊繃著的斯特林小姐眨眨眼。
斯特林小姐沒有因此露出笑容。
她的眼角肌肉反而抽動著，想皺眉又不敢。
顯然，她覺得她在此刻說其他話，不僅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可能還會遭受到批評。
愛麗絲注意到斯特林小姐握著刀叉的手在收緊，而理查德就在對面慢條斯理切割一塊肉排，沖著她們舉杯微笑。
出于社交禮儀，愛麗絲也舉杯，遙遙一敬，各自飲下。
湯喝的差不多了，下一道烤鱈魚上桌。
愛麗絲下意識更換刀叉，卻在這個時候發現她少了一把魚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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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佣人擺放錯誤了嗎？
沒有魚刀，使用餐刀進行分割也不是不行，就是不貴族罷了。
就在愛麗絲猶豫的時候，服務愛麗絲的佣人低下身，呈上魚刀，恭敬道
“小姐，請允許我為您補上您所真正需要的。”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了過來，看向握著餐刀面對烤魚的愛麗絲。
斯特林老爺嘴角揚起，顯然是被逗笑了。
斯特林夫人嗔怪看他一眼，抿起嘴，卻也沒說什麼。
“謝謝，我知道了。”
愛麗絲看了佣人一眼，垂下眼。
事情已經發生，現在提出是佣人的失誤不僅沒有效果，還會留下遷怒失禮的印象。
而且，不一定是餐具擺放失誤了。
鑒于佣人這麼精準的卡住時機，及時遞上了魚刀，足以證明不是意外，而是一種無形的針對。
“小姐，稍等。”
佣人再次違反了英式服務的核心標準，出聲糾正愛麗絲應該在這道菜前舉杯敬女主人。
斯特林夫人皺了皺眉。
這是最嚴苛的宴會禮儀標準，一般不會用到家宴上。
斯特林老爺樂于看戲，觀賞著一個自詡為中產階級的體面人因為圈子的不同而猶疑不定，坐立難安。
“當然，這值得。”
愛麗絲依言舉杯祝斯特林夫人，
“您的光彩奪目，絲毫不輸于親王妃殿下。”
這句祝詞讓斯特林夫人臉色一變，笑容搖搖欲墜。
“小姐，慎言。”
佣人也急了，
“怎可貿然提及王室。”
愛麗絲奇怪道
“啊？抱歉，貴府大氣磅礡，禮儀嚴苛。讓我恍惚間覺得這里的一切都來自最古老的傳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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