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伊萊面色有些不虞，戚十一奇怪道︰
“克拉克先生，您似乎對迪魯西教授拒絕與我們一起行動這件事很不滿？”
“可我記得您之前好像跟他有了矛盾，都快翻臉了。”
伊萊轉過頭，低低嘆氣——
“和情緒無關。”
“我只是害怕接到別人不好的消息。”
“我預言過太多慘烈的命運，總是寬慰著自己，說那是別人的命，沒辦法。但總是感到不甘，不甘又恐懼。”
戚十一眨眨眼︰“不甘？恐懼？您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
不知想到了什麼，伊萊恢復冷靜，說，
“不甘他們的人生戛然而止，從此再也沒有續章。恐懼命運的無情，恐懼他們望向我，等待我說出預言時的希冀表情。”
伊萊轉過臉，
“有些人會以為我在開玩笑，有些人不相信，還有些人痛哭流涕，企圖用哀求或者恐嚇的方式讓我想個辦法。”
“時間久了，當我預言到某人的死亡時，反而不會直接的說出口。只是旁觀，旁觀著迷途的人無知無覺往前走，走到最後一站。”
他的聲音放輕——
“但無論多少次，我仍然會害怕，害怕旺盛的花凋零，害怕風吹來的是死神拖著鐮刀的鎖鏈聲。”
戚十一听罷，忍不住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什麼死亡啊，生命啊，都和四季流轉一樣，是自然的現象。”
“沒想到你本質是個還算善良的人，可以稱得上一句君子了。”
戚十一用的不是貴族亦或者紳士，發出的是原音。
伊萊磕磕巴巴的困惑念道︰“君子？”
“嗯。”
戚十一雙手抱住機關蕭，點頭，
“有一位先賢曾說過，君子遠庖廚。這並不是說君子不能進廚房，而是說懷有仁德之心的君子，一旦見其生，便不忍見其死了。”
“這和你很像，動物也好，人類也好，你見到了生命，就不想見到他們的死亡。”
“但很可惜，你是一位先知，你估計已經看過太多突如其來的悲劇。上一秒還在說話的人，可能下一秒就已經斷氣。你知道，卻沒辦法改變。”
戚十一眼神沉沉，
“這是讓你不斷的旁觀屠宰場啊。”
伊萊沉默片刻，道︰“但也沒有這麼過分，我已經習慣了，適應了，命運就是……”
戚十一眼皮都沒抬，戳穿伊萊的自我欺騙，
“你如果適應了，就不會想著掙扎。”
“適應是麻木，而不是提起時仍然有幾分唏噓。”
說到這里，戚十一頓了一下，道，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斷經歷那些早已注定的悲劇，讓你很疲憊，我猜你在外人面前是一個內向而陰沉的人，你不願意說太多話，甚至有幾分故意切斷和別人交流的意思。”
戚十一輕描淡寫，仿若她未曾因過去的經歷與伊萊共鳴，
“因為只有封閉自己，才能夠在四周的哀嚎聲中走下去，在這個惡心而混亂的世道中活著，而不是把自己生生逼瘋。”
面對戚十一語氣里的寂寥，伊萊一怔，不好意思低下頭︰
“我真的沒有您說的那樣善良本分。”
“坦率的講，我偶爾會因為看到的而痛苦，但我更多的還是沉浸在這份預知帶來的全能錯覺中。”
“這蒙蔽了我的雙眼，讓我一度以為我想要的一切都能實現，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就算出現危機，我也可以應付過去。”
伊萊自嘲道，
“您看，我把自己折騰到了這個地步。站在這里，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見到明天太陽的此時此刻，我得承認，我改變不了任何事。”
“他們的，我的。”
是的，做君子太難了，良心和道德在這個世道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會產生反作用。
戚十一的顛沛流離，先知的徘徊不定。
歸根結底，不過是作惡的善人狠不下心，痛苦而糾結。
戚十一理解伊萊的迷惘，正欲說話，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
“等等，為什麼周圍還是這麼安靜，沒有任何腳步聲？”
伊萊茫然抬頭︰“啊？”
戚十一繃起臉，主動拉開了起居室的門，大膽向一覽無余的入戶廳看去，
“我們享受了太久的平靜，體感上已經過了十分鐘。”
“整整十分鐘，怎麼會沒有任何一個人從位于莊園一樓中心點的起居室附近路過？”
畢竟是造反刺殺過皇帝的人，戚十一很警覺。
她從佣人居住的地方殺過來時放倒了幾個佣人，她相信在前幾分鐘，周圍應該是沒有什麼人的。
但足足十分鐘，就算莊園里的人瞎了傻了昏了，完全不安排人來，周圍至少該有點巡邏經過的動靜啊。
“我們可能已經被發現了，附近在清場布置什麼東西。不行，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出去看看！”
戚十一轉頭看向伊萊，問，
“你的那只貓頭鷹出去多久了？現在能聯系上嗎？你能和它溝通上嗎？趕緊叫回來。”
“好，交給我吧。”
伊萊反應也不慢，在意識到戚十一指出的問題後，他第一時間在腦海里呼喚起了貓頭鷹。
布洛黛薇很快回應了他︰【四周非常安靜，偶爾有些閃動的人影，它正在追蹤一個看上去最特殊，處于指揮位的家伙。】
【它感到了危險，打探完那個家伙的情報就會盡快回去的。】
伊萊聆听著貓頭鷹傳回的消息，心里莫名很慌。
他快速告知了戚十一貓頭鷹的情況，沒想到戚十一眉頭一跳，忽然問道︰
“那個特殊的家伙，是不是穿著白色襯衫，整個人打理得一絲不苟？”
片刻後，伊萊點頭，說︰“他手里拿著什麼東西，似乎很重要的樣子。不過他一直在朝外走，布洛黛薇不得不追遠了一些。”
戚十一是見過弗雷迪的，她雖然沒跟律師交過手，但在愛麗絲與克利切那里，都了解過律師的威脅性。
“克拉克先生，立刻讓它回來！”
戚十一厲聲道，
“這是一個針對貓頭鷹的陷阱，他在故意把貓頭鷹往遠處騙！”
戚十一心里憋著一股火。
弗雷迪選擇先剪除貓頭鷹，豈不是覺得鳥的威脅比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