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香師在心里默數著，知道還有三步。
抬起腳，落下去，對，很簡單的又走了一步。
她能控制住想逃避的肢體，堅定行在弒親的路上，卻沒辦法驅除由香味勾起的過往——
“克洛伊，你能聞出這個是什麼味道嗎？”
“是野百合……呃，還摻了一滴的隻果汁，兩滴水仙萃取液？”
蒙著眼楮的少女不太確定，她臉龐紅紅的，彎腰捧著瓶子的女孩卻發出了一聲尖叫，
“天啊，你不僅聞出了這里面混合的味道，你甚至還判斷出了如此精準的用量！”
“克洛伊，你有著我們所有人都會羨慕的天賦，爸爸就是老了，老到不願意承認他有個天才女兒。”
“不要放棄你的路，克洛伊，你可以的！”
“新的試劑瓶，我會幫你買來的，別听他們的。在調香這方面，你才是真正的大師。”
蒙著眼楮的女孩有些吃驚姐姐的反應，連日來被打壓被無視的動搖化作得到知音的感動。
姐姐的味道是如此的熟悉而讓人依戀，她伸出手，在黑暗中緊緊擁抱著給予她力量的親人。
對方撫摸著她頭發，深信不疑道︰
“克洛伊，總有一天，你會被所有人看見的。”
姐姐是如此的肯定，她比克洛伊本人還欣喜，還高興。
比本人還高興……
踏上又一塊台階，面前只剩最後兩步。
調香師陡然松開手，她低頭看了看手心的傷，簡直要嘲笑自己了。
猶豫的情緒暫退，她沉重的腳步迅捷許多，兩層台階一閃而過。
“殺死她，抹掉她存在過的證明。”
調香師速度越來越快，心中的念頭堅定下來，
“殺死……克洛伊。以後，我就是薇拉，這本就是她欠我的，我只是拿回了屬于我的人生！”
三樓的走廊是細細長長的一條，調香師奔跑在其中，像是穿過這條狹窄的“產道”，去獲得她想要的新生。
克洛伊經歷的一切被她拋到身後——
“克洛伊，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調香師。”
左邊是姐姐的鼓勵，她雙眼含笑，像是肯定。
“她這個怪人，她也姓奈爾，和薇拉小姐卻是一個天，一個地……”
右邊是模糊人臉們的議論，鮮紅的舌頭鼓動，像是青蛙在捕食蠅蟲。
“克洛伊，我今天去逛商店，意外發現了一整套防護齊全的實驗用具。我已經放在你的秘密基地里了，放心，爸爸不知道我是買給你的！”
姐姐微笑著，這份禮物讓克洛伊興奮不已，她幾乎忘了外界的時間。
“她又消失了好幾天，你們說，她是去做什麼了呢？”
“誰知道的，說不定是想偷懶逃避課程。和她相反，薇拉小姐可是得到了授課老師們的交口稱贊……”
“可我也听薇拉小姐解釋克洛伊小姐是有事去了，嘻嘻，你猜有幾分真假？”
“我只知道奈爾老爺親口在外面宣揚——他對兩個女兒一視同仁，只是小的那個……。”
“啊，奈爾老爺已經這麼失望了嗎？薇拉小姐真是善良，還幫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妹妹掩蓋她逃課偷懶的事情。”
在父母的“實話”下，兩姐妹在無數口舌中被比較，被揣測，一些事實被夸大，一些事情被隱去。
或許是認為克洛伊已經無可救藥，打著保住一個的想法，奈爾老爺總是在公開場合單獨夸贊薇拉，再模稜兩可的將克洛伊帶過。
人群領會了這種隱秘的意思。
伴隨著薇拉的善名，克洛伊越來越無人問津，每次被提起，也是用來襯托薇拉的學習成果。
“克洛伊，你的實驗成功了嗎？看，姐姐又帶來了一樣好東西！”
“克洛伊？奈爾家族的？她居然是薇拉小姐的妹妹？嘖嘖，除了那張臉，她們沒有任何相似度。”
“克洛伊！生日快樂！我在一本古籍里面發現了某種香水的配方，可能你會有興趣把它復刻出來？”
“克洛伊……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讓她沉浸在那些稀奇古怪的玩具里吧，只要她別在大街上宣揚她那套香水理論，給奈爾家族丟臉就好了。”
兩種聲音交替出現，讓克洛伊很是迷茫。
她愛著姐姐，但她不得不承認——
薇拉在所有人的簇擁之下，笑吟吟鼓勵著她在香水這條美妙但孤獨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這讓克洛伊邊走邊回頭。
她潛意識里被那些言論影響，覺得這是不對的。但姐姐相信的目光和持之以恆，不曾懈怠的鼓勵，讓克洛伊沒辦法袒露自己優柔寡斷的內心。
姐姐的溫柔，如此致命。
這讓克洛伊帶著她的期許，行在無人理解的路上。
“沒關系的，就算一切人都不在乎克洛伊，姐姐在乎你。姐姐可以成為你的一切，給你想要的所有支撐。”
面對薇拉的笑臉，克洛伊告訴自己，沒關系。
就算萬眾矚目的是薇拉，就算父母深愛的是薇拉，就算優雅得體的是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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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薇拉是克洛伊的。
克洛伊雖只有一個支持者，卻已經勝過路邊的無數風景。
克洛伊靠著這種想法，繼續前行，對外界的一切不管不顧。
搖搖擺擺，東倒西歪，走走停停這麼久，屬于克洛伊的人生也迎來了最終的結束。
調香師拿出了一把鑰匙。
她頭頂的門牌號，是305。
這里的旅客昨天早上退的房，理論上沒有鑰匙流落在外了。
調香師哪里來的鑰匙？但確實，沒人能第一時間想到這間房里會藏有某些新鮮的秘密。
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時機械齒輪的聲音在安靜的走廊里相當明顯。
機械聲啊，和香水店鋪開門時的動靜一樣。
那是奈爾家族最重要的產業，在香水之城傳承幾代的店鋪，其象征的意義不僅僅是金錢，更關系著擁有者的榮耀、名聲、與無可置疑的家族繼承人地位。
被冷待了十幾年的少女，曾經鼓起勇氣，把最得意的作品呈現給奈爾家族。
所得到的，是店鋪管理人，她親生父親的無情呵斥——
“如果你想讓你的作品有機會出現在人前，就立即停下你怪異又滑稽的嘗試。”＊
面對傷心的克洛伊，薇拉自然和往常一樣，花了好幾天安慰好她的情緒，再接過克洛伊的作品，幫她細細排查著其中的問題。
“毫無疑問，這是我見過最棒的香水。”
薇拉說，
“克洛伊，你還有其他的作品嗎？”
克洛伊伏在姐姐的膝頭，將自己日夜鑽研的成果一一道出。
在大部分人眼里無比珍貴的秘方，不過只是姐妹的午後閑聊。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交心了，失意的克洛伊卻對這次記得很深。
因為不久後，屬于薇拉的香水鋪開業了。
從那天起，薇拉就沒怎麼回家。
克洛伊只能從報紙上，從廣告上，從父母談笑中得知——
川流不息的購買者，不停進賬的錢財，業界接連不斷的夸獎，全部都是因為香水鋪中的香水。
他們將其稱為驚世之作，薇拉的驚世之作。
高興的奈爾老爺決定任命薇拉為香水店鋪的主理者，在一片歡聲笑語中，人們都明白，下一步，薇拉就是家族店鋪的管理者了。
香水鋪越來越有名，甚至吸引到了許許多多國外的客人。
坐立不安的克洛伊去找過薇拉，但簇擁著薇拉的狂熱粉絲隔開了姐妹倆。
克洛伊無措喊了聲姐姐，目光從裝修華麗的香水店和那些精致的瓶子中間來回巡梭。
可薇拉是那樣的風輕雲淡，她只是沖著克洛伊微微一笑，優雅道︰
“我現在好忙，先回去好嗎？生日那天我會回來陪你的。”＊
克洛伊在那刻覺得自己已經死去了。
她早在漫長的研發過程中被溫柔刀…割到只剩香氣鑄就的骨架，血淋淋站在這里。
但優雅的，從容的，春風得意的薇拉對此視若無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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