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宗府。
太常樊建手中握著一封奏報,幾乎是一步一踉蹌的走了進來。
推開想要上來扶住自己的宗府下人。
樊建不顧禮節的徑直闖入內室。
此時的宗預才剛剛在兒子的服侍下吃完湯藥,正準備躺下休息。
就听到樊建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哽咽地對自己喊道︰
“宗太尉,喜事,大喜事啊!”
看到樊建臉上的激動和微紅的眼眶,宗預下意識的就想到了那個不可能的可能。
“可是長安有消息了?”
樊建的眼中再次泛起淚光,重重的點了點頭︰
“數日前,大將軍攻破長安,賊將鐘會墜城而亡。”
“賊首司馬攸棄城而逃。”
“長安,回來了!”
宗預听到樊建的話,眼里流露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長元,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捷報在此!”
宗預看著樊建遞過來的捷報。
身體里忽然涌現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一把掀開蓋在身上的錦被。
幾乎是跳下床,從樊建的手中接過奏報。
驚的宗預長子和樊建二人慌忙去扶。
長子趕緊從床上拿起錦袍披在宗預身上,又命人將房間里的炭火燒旺。
宗預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只是盯著奏報上的字一個一個的仔細看。
“好啊,好啊!”
“長安總算是回來了!”
再抬頭,兩行清淚已經布滿臉龐。
拭去淚水,宗預趕緊問道︰
“皇後和太子可否已知曉?”
樊建笑道︰
“大將軍的奏報是先送到宮里,由皇後和太子殿下看過之後,才命我給太尉送來的。”
宗預點了點頭︰
“那太子殿下有沒有說什麼?”
“有!”
“太子說,克復長安乃國朝大喜。”
“須盡早報與列祖列宗知道。”
樊建頓了一下又說道,
“丞相那邊,也當報知!”
宗預再次點頭道︰
“立刻將此事告知成都官員百姓。”
“再命人送往各郡知曉。”
“這等天大喜事,當與大漢子民同享!”
“......”
“遵命!”
“......”
“明日我親自陪同太子殿下前往宗廟祭祀。”
“讓宗正連夜準備祭祀禮儀,不得有誤!”
樊建聞言一驚,祭祀可是個大活。
勞心勞力還勞神。
太尉的身體還撐不撐得住?!
“無妨,我撐得住!”
此刻的宗預只覺得身體通透,往日的沉痾舊疾全都一掃而空。
見宗預如此堅持,樊建便不再多說什麼。
拱了拱手,就離開了宗預府上。
沒過多長時間,府門外就響起了歡呼之聲。
听著這些聲音,宗預的臉上掛滿了笑意。
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漢重新奪回長安!
“好啊,好啊!”
這一夜,宗預睡了一個安穩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他夢到昭烈皇帝牽著先帝的手。
身旁是諸葛丞相、關將軍、張將軍還有趙將軍等一干人等相伴。
站在一個巨大的城樓下,正在看著自己。
他們的面孔是如此的年輕。
“德艷,快快隨朕入城!”
昭烈帝朝自己招了招手,諸葛丞相等人面露笑容。
宗預聞言下意識的抬頭。
城樓上,一塊由巨大青石雕琢而成的匾額上。
“長安”兩個字熠熠生輝。
宗預笑了,朝著昭烈帝所在的位置奔去。
步伐一如當年追隨昭烈帝時的矯健和安穩。
忽然,宗預的耳邊傳來一聲遙遠的輕呼︰
“父親...”
“父親...!!!”
與此同時,即將要踫到昭烈帝的手被丞相用羽扇隔開。
丞相笑著說道︰
“德艷,勿急!勿急!!!”
下一刻,宗預和昭烈帝等人的距離被迅速拉開。
宗預心中頓時大急︰
“陛下!等等我!!!”
眼前景色飛速後退。
宗預猛地睜開雙眼︰
“陛下!!!”
“丞相!!!”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
良久之後,雙眼重新聚焦。
看到了兒子臉上帶著焦急和擔憂的神色。
原來都是夢啊!
回過神來的宗預開口道︰
“什麼時辰了?”
“回父親的話,剛過了丑時!”
“今日是祭祀大典,宮里已經來人在府門外等候父親了!”
听到兒子的話,宗預點了點頭︰
“更衣!”
下人托著早就暖好的官服上前服侍宗預更衣。
宗預親手將頭發和胡須打理的整整齊齊。
輕輕扶了扶頭上的進賢冠︰
“出發!”
府門外,一架馬車早已等候多時!
坐上馬車沒多久,宗預便來到皇宮。
此時的皇宮也是一片燈火通明,成都大大小小的官員全都到了。
樊建來到車旁,將宗預攙扶下車。
張紹趕緊上前行禮,臉上帶著難以自持的激動。
“見過太尉!”
昨天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張紹到家廟里哭了整整一個時辰。
宣泄著自己壓抑多年的情緒。
長安一日不克,攜書降魏的陰雲就一日籠罩在他的頭上。
宗預笑著說道︰
“宗正不必多禮。”
“太子殿下何在?”
張紹道︰
“太子殿下已在大殿等候!”
點了點頭,一行人往大殿方向走去。
此時的大殿內,劉裕正坐在汪氏的懷里,怔怔的看著殿內一眾官員。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起這麼早,外面的天都還是黑的。
母後說父皇已經奪下長安,這天大的喜事要告訴祖宗。
可祖宗不是過年的時候才祭拜的嗎?
“老臣參見皇後,參見太子!”
“喜聞陛下克復長安,當赴宗廟以告之!”
宗太尉來了,劉裕看了汪氏一眼。
汪氏點頭示意,劉裕按照之前教給他的話說道︰
“太尉,今朝廷已克長安。”
“孤當赴太廟敬告天地祖宗,請宗卿陪孤同行!”
宗預再拜道︰
“臣領旨!”
劉裕跳下汪氏的懷抱,一步步的來到宗預面前。
宗預牽住劉裕的手,朝汪氏行了一禮後便朝外走去。
踏出殿門,早就準備好的樂師開始奏響莊嚴的國樂。
身前是羽林軍開道。
身後是文武官員隨行。
浩浩蕩蕩的隊伍朝著太廟的方向走去。
一行人來到太廟外,先一步到達的張紹立刻迎上來︰
“參見太子殿下!”
將劉裕的手交到張紹手上,宗預朝張紹點了點頭。
張紹牽著劉裕走入宗廟內。
宗廟里,同樣也是燈火通明。
大漢自太祖皇帝至孝溫皇帝,共二十六代先帝的牌位端坐供閣之上。
連夜宰殺的祭品被擺放的整整齊齊。
身著太子冕服的劉裕乖乖的跪在牌位前。
宗預、樊建、李密、陳壽、柳隱等人緊隨其後。
其余諸人沒有資格進廟,也都老老實實的跪在殿外。
張紹緩緩展開手中祭文︰
“臣裕敬告天地祖宗,山川神靈。”
“自曹賊篡漢至今,已有五十又三年矣。”
“幸賴祖宗庇佑,臣父興于劍閣,除賊寇,奪漢中。”
“興漢七年,臣父出兵北伐。”
“至興漢十年,終克復長安,重還舊都。”
“臣以此事告于祖宗,共賀之!”
“臣裕再拜!”
張紹將祭文點燃,看著那緩緩燃燒的祭文。
宗預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而在宗預身後,嗚咽聲再起。
隨著祭文緩緩燃盡,眾人再次跪拜。
然後起身離開宗廟。
等到一眾低級官員散去。
宗預卻帶著幾人前往武侯廟。
此時的武侯廟里,也是香火繚繞。
不消說,早就有人把這個消息告知丞相。
宗預上前,點燃三柱香插上。
相比較于宗廟里的莊嚴肅穆,武侯廟里的眾人要輕松的多。
挨個拜過丞相之後。
陳壽難掩心中激動︰
“昔日陛下誓師北伐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沒想到只過了三年時間,便奪回長安。”
樊建感慨道︰
“看似陛下只用了三年,但卻花了足足十年的時間來鋪墊。”
“若是沒有前七年的積累,如何能有今日之功成!”
宗預的感慨要比兩人深的多。
奪回成都後初見陛下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那時的陛下還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
為人行事之間,還充斥著年輕人的毛躁和意氣。
沒想到他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里就這麼快的成長起來。
“陛下乃天命之主,所思所慮自然要比咱們長遠一些。”
李密道︰
“咱們都是有福的人,此生竟有機會親臨長安。”
“今既已奪回長安,是不是奏請陛下早日遷都為宜!”
听到李密的話,宗預的腦海里浮現出昨夜的夢。
“是該早日遷都了!”
拜別丞相,眾人離開武侯廟。
臨走前,宗預看著面帶微笑的諸葛像,低聲說道︰
“多謝丞相!”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
昨天尚未得到朝廷已經奪取長安消息的百姓,這會兒也全都知道了。
成都百姓全都激動的難以言表。
對于他們來說,這輩子或許都沒什麼機會前往長安。
可長安對于他們來說,是幾代人心心念念的故都。
是深植內心的執念。
而對于更多人來說,利益才是他們狂歡的根本原因。
朝廷越是打勝仗,自己的日子就會過的越好。
更別說那些曾購買朝廷國債的人。
朝廷奪取長安,意味著他們購買的國債會很快兌現。
那可是一筆不小的財富,怎能不讓人激動異常。
街道上,成捆的竹竿被架在火上熊熊燃燒。
爆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音。
宗預回到府中,臉上依然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看著迎上來的兒子。
宗預笑著說道︰
“今日真是老夫生平最高興的一天。”
“來來來,速速取酒來,為父要與你痛飲三百杯!”
宗預長子見到父親如此高興,且精神十足,心中自然也是高興的。
正準備上前答話,卻不料宗預一個踉蹌,重重的就往地上栽去。
驚的他臉上的笑意瞬間化作冷汗從後背涌出。
趕緊上前扶住將要倒下的父親。
再看時,宗預已經不省人事。
“快,快讓人去請太醫!”
一聲驚呼,打破了府內祥和的氣氛。
與此同時,一駕馬車從成都南門緩緩駛入城中。
听著充斥耳內的爆竹聲。
車簾被輕輕撩開。
露出一張滿是疑惑的面容。
正是剛剛從關嶺縣趕到成都的杜預。
看著滿街百姓臉上的笑意,杜預臉上滿是驚疑。
不年不節的,為何會燃放爆竹?
還是說這是蜀中所特有的節日?
“敢問今日城中何事?竟然如此喜慶?”
杜預下車拉住一個臉上滿是激動的百姓問道。
被拉住的路人看了一眼杜預,又看了一眼對方的車駕 。
知道他是剛剛趕到成都的人,便笑著說道︰
“北伐大軍已經攻取長安,此乃大漢天大的喜事!”
說罷便歡呼而去。
只留下滿臉愕然的杜預,怔怔地看著那人離去的背影。
旋即臉上露出駭然之色。
大漢已經奪取了長安?
這怎麼可能!
從他兵敗投降到現在,滿打滿算才過去幾個月。
長安就丟了?
那可是長安啊!
就算北路軍的鐘會來不及回援長安。
就算司馬攸手里沒有多少兵力。
可那畢竟是長安啊!
只需要把四門一關,靠城中所存糧草撐個一年半載一點問題都沒有。
怎麼可能就這麼丟了呢?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可是看著滿街百姓臉上洋溢的笑容,杜預又覺得這件事不像是假的。
從驚愕中回過神,杜預腦筋飛轉。
若這件事是真的,那自己下一步的動作就有待商榷了。
原本是打算返回天水,暫時留在劉諶身邊幫他治理隴西諸郡。
杜預相信以自己之能,必能將隴西四郡治理的井井有條。
幫助大漢早日攻克長安。
等到長安被攻克之後,再出山攻打洛陽。
可現在長安已經被攻克,那自己再去還有什麼意義?
去打洛陽?長安都能打下來,還打不下一個區區洛陽?
人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杜預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
這時候再去洛陽,意義已經不大了。
倒不如留在成都,靜待時機。
杜預知道劉諶的心思絕對不止在長安。
洛陽,建鄴,都在他的計劃當中。
留在成都,到時候就是攻吳第一線!
但在此之前,他得找個人仔細問問清楚。
朝廷究竟是怎麼打下長安的!
不過滿打滿算,整個成都也就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樊建還算相熟。
“走,去太常府上!”
杜預開口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