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里的內容說的很簡潔,讓姜維派人去勸降杜預。
勸降這種事,姜維也不是沒做過。
就比如之前在顯親的時候,姜維就曾派人向高誕和杜白勸降過。
但那種與其說是勸降,倒不如說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蔑視。
讓他們知道,他們的後路已經被斷,他們已經沒有翻盤的希望。
天下大勢依然在漢不在魏。
可是從劉諶的這道旨意里,姜維看到的卻是一片真心實意。
他是真的想要勸降杜預。
想想當年陛下將司馬攸派往成都的使者割了耳朵送往洛陽時說的話。
大漢和偽朝之間絕無任何媾和的可能。
再想想此時陛下的舉動,這讓姜維只感到一頭霧水。
情勢危急之時,尚且不與賊妥協。
如今不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時候,怎麼反倒要勸降了?
而且那賊將杜預為偽朝長安車騎將軍,可謂是位高權重。
陛下這一封勸降信,真的能說動對方來降嗎?
不過懷疑歸懷疑,對于劉諶的旨意,姜維還是不折不扣的執行。
大軍後退完後,立刻有一隊人馬打著漢旗來到杜預軍前一箭之地。
烈烈旗幟之下,吳明手持符節對著面前嚴陣以待的魏軍喊道︰
“奉大漢皇帝陛下、漢大將軍之命,特來拜會杜將軍!”
片刻之後,同樣一隊人馬從杜預軍中沖出,滿臉戒備的將吳明迎了進去。
很快,吳明就見到了魏軍主將杜預。
只見杜預手捧一本書正漫不經心的讀著。
看到吳明也只是一句淡淡的︰
“堂下所立者何人?”
吳明此前有過出使經驗,這次姜維依然派他前來。
听到杜預的話,立刻就知道對方是想從氣勢上壓倒自己。
只可惜大漢的使者無論大小,向來都是以骨頭硬著稱。
面對杜預的問話,吳明冷冷的說道︰
“來救你性命的人!”
“......”
“放肆!”
“......”
“大膽!”
“......”
吳明話音落下,在場眾人便起身怒喝。
一時間,喝罵之聲不絕于耳。
更有甚者直接建議杜預將吳明推出去斬首。
然而面對吳明的無禮,以及眾人的呵斥。
杜預依然是滿臉的雲淡風輕。
擺手示意眾人坐下,杜預舉起手中的書說道︰
“此書想必使者認得,這是早年間本將軍墾荒之時,于俘虜手中得到之物。”
“覺得是個有意思的小玩意兒,便留了下來。”
“今日使者即到,倒是有兩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使者。”
吳明進來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杜預手中所拿之書,正是當初大漢的第一版《漢語字典》。
所以吳明立刻就明白了杜預話里的意思。
無非就是想借著這個名頭來打壓自己。
只可惜杜預不知道的是。
大漢第一版《漢語字典》發行的並不多。
而且大多數都被關彝帶走。
用劉諶的話說就是宣揚王化。
真正發行並廣泛用于教學的是第二版以及之後的版本。
吳明立刻說道︰
“這有何難,此書乃我大漢兒童啟蒙之物。”
“四歲以上孩童皆可誦讀。”
“只是不曾想將軍如此敏而好學。”
“竟然連我大漢四歲兒童的啟蒙之物都能讀的津津有味。”
听到吳明的話,杜預面上波瀾不驚,但心中卻陡然一震。
當初看到這本書的時候,就知道這本書不簡單。
若是世家大族有這本書在,就可以讓族人更早啟蒙,以此來霸佔並享有更多資源。
但讓杜預沒想到的是,自己奉為神作的一本書,竟然只是蜀漢四歲孩子的啟蒙之物!
吳明看到杜預不說話,火上澆油的說道︰
“若是將軍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話。”
“大可以隨我前往冀縣,我大漢還有很多像這樣的啟蒙之物。”
“可供將軍好好研讀!”
還有許多這樣的啟蒙之物?
蜀漢的底蘊竟然如此雄厚?蜀漢的世家難道就這麼甘心知識壟斷被打破?
杜預心中狂震不止。
良久之後,杜預才反應過來,知道自己在這回合的交鋒中落了下風。
于是趕緊結束這個話題︰
“使者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此時的吳明只知道自己奉命前來勸降杜預,而且也不是像上次那樣,只是為了過個嘴癮。
畢竟陛下的親筆書信還在懷里放著呢。
所以也沒有對杜預表現的太過不尊重。
“奉我家陛下之命,有親筆書信帶給將軍。”
說著就從懷里取出劉諶的親筆信。
交到杜預手上,杜預拆開之後,第一時間就皺起了眉頭。
這樣的字,真是糟蹋了這張好紙,但同時也驚訝于劉諶的才華。
居然能夠編纂出這樣的啟蒙讀物。
“朕知將軍祖上世食漢祿,世為漢臣。”
“奈何國祚不昌,賊雄四起,使將軍不得已屈身事賊。”
“今朕帶甲士百萬,北上討賊。”
“所到之處,百姓景從,群賊束手。”
“朕知將軍乃不世良才。”
“與鐘賊等人大有不同,雖出身士族卻能做到為民請命。”
“嘗與關中墾荒濟民。”
“如今鐘賊已被朕所敗。”
“將軍此路獨木難支。”
“望將軍早日醒悟,朕于天水掃榻相迎!”
“切莫自誤!”
輕輕的將劉諶的書信放在桌子上。
杜預用手指輕輕叩擊桌面,這是在思考的象征。
過了一會兒,杜預提筆書寫了一封回信。
吹干後封好交給吳明︰
“你家陛下的心意,本將軍已經知道的。”
“故回書一封,以示敬意。”
“使者也可早些回去復命!”
說著就命人將吳明送走。
吳明倒也不在意,拱了拱手便離開了魏軍陣營。
回到自家陣營後,吳明將自己在魏營中的經歷和盤托出,同時也拿出了杜預給劉諶的回信。
姜維听完之後,沒有絲毫猶豫。
立刻派人將這封書信送往冀縣劉諶手中。
兩天後,劉諶就接到了杜預的回信。
回信的內容倒是不怎麼復雜。
雖然說的天花亂墜,對劉諶也好一陣吹捧。
但核心就一件事,祖上世食漢祿那是祖上的事。
自己深受司馬攸大恩,亦知忠孝為何物。
不會投降劉諶。
對于這個結果,劉諶早就已經預料到了。
之前陳倉送來消息的時候,劉諶就知道陳倉多半是守不住了。
因為當初石苞在鎮守陳倉的時候,可是連一兵一卒都不敢擅動的。
而此次調兵前去支援杜預的人,劉諶雖然不知道是誰。
但僅從他做出的這個舉動來看,他不如石苞多矣。
石苞帶著重兵尚且只能勉強擋下張翼和霍弋。
如今還被調走了一萬兵馬,劉諶不相信剩下的人能夠守住陳倉。
陳倉被奪,杜預這支兵馬就直接被斷了後路。
廣魏亂象已成,想要繞過陳倉返回長安,那就需要經過街亭。
可是街亭至略陽一線已經被自己收在囊中,就算杜預真是軍神下凡。
也絕無可能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就奪下街亭。
這意味著杜預這支兵馬的下場,要比之前的鐘會還要慘。
鐘會好歹還能流竄到羌胡的地盤上繞道返回長安。
但杜預除了當甕中鱉,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
劉諶之所以會寫下之前那封勸降信,也無非是想讓這個自己為數不多知道的名聲還算不錯的名將不要落得一個淒慘的下場。
當初關彝返回的時候,可是仔細的跟劉諶說了杜預在關中的種種舉動。
墾荒為民,抵御外辱,甚至可以為此放下和大漢之間的仇恨。
也算是印證了劉諶對于杜預的印象。
這樣的人,在劉諶看來,是值得自己拉攏的。
不過既然別人不願意投降,劉諶倒也不會強求。
世上英雄多如過江之鯽。
沒有杜預還有張預、李預。
他杜預能做的事,別人也未必就做不了。
況且我大漢學堂中培養的人才,也未必就會比這些世家出身的人來的差。
而在另一邊,劉淵在經歷了和鐘會的短暫踫撞後,
順利的帶著“漢帝”一路西逃到達涼州。
原本以為到達涼州之後,能憑借著手中上尚且還算優勢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下涼州。
重新給自己打下一塊地盤來發展。
可是當劉淵帶著兵馬沖到武威的時候,整個人卻傻眼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武威的城頭上已經掛滿了漢旗。
以至于讓劉淵都有些神情恍惚,莫非“大漢皇帝”之名,已經傳到這麼遠的地方了?
但是很快,劉淵就再次清醒過來。
這個大漢並非是自己扶持起來的大漢,而是成都的那個蜀漢!
也是到此時此刻,劉淵才明白過來,為什麼自己會在塞外驟然撞上魏軍的大部人馬。
若是劉淵沒有猜錯的話,那支魏國的兵馬是被蜀漢從雍州趕出去的!
劉淵心中大為懊惱,按理說自己早就應該想到這一層的。
此時的蜀漢很有可能已經在隴西站穩腳跟。
所以才有機會出兵涼州。
這也是自己所看到的這些旗幟的由來。
但既然來都來了,肯定不能再灰溜溜的離開。
要知道軍中的糧草補給已經不多了。
再這麼拖下去的話,根本就不用敵人進攻,自己這邊的士氣就得先崩潰。
不過在進攻之前,劉淵還是留了個心眼。
他先讓崔世義作為“漢帝”的使者,前往城中進行交涉。
若是能夠騙開城門最好, 騙不開也沒有什麼損失。
崔世義在听到劉淵的吩咐後,臉上的表情則變得十分的不好看。
因為他本身就是從益州一路逃到洛陽,又被劉淵裹挾到這里。
他的身份現在無論是在哪一個國家都是要被當做奸細對待的。
而對于城上的這面漢旗,崔世義更是畏懼如虎。
當初大漢士兵就是在這面旗幟的帶領下,輕而易舉的踏平了自己佔領的地方。
使得自己一步步的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根本不願意去面對。
劉淵卻沒有給他過多思考的時間,別看崔世義現在在“大漢”身居高位。
可是在劉淵面前,跟一只螞蟻沒有太大的區別。
況且劉淵手里現在能拿得出手的讀書人,也就崔世義了。
他不去誰去!
在劉淵的威逼之下,崔世義只要哭喪著臉打著符節往城下走去。
並在一箭之地的地方亮明自己的身份。
由于劉淵所立大漢同樣也自詡正統,所以一應服飾和大漢相比並無二般。
可是大漢使者會帶這麼多的士兵到這里嗎?
一時拿不準主意的守將立刻將此事報了上去。
沒一會兒,就來了一個面帶疑惑的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關彝。
此前關彝奪下武威郡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官員前往武威郡各地招降。
武威各城也是傳檄而定。
關彝則帶著兵馬再次殺往張掖方向。
並一路踏平涼州。
直到接近西域都護府的地方才停下來。
停下來的原因也不是關彝不想打了。
而是因為此時大漢在西域都護府的影響力連涼州都不如。
說是西域都護府,但已經化為一片治外之地。
再加上從武威一路狂奔過來,補給線拉的過長,後勤有點供應不上。
貪多嚼不爛的道理,關彝還是知道的。
所以關彝決定暫時收手,反正朝廷已經有旨意下來。
讓那些商人們進入涼州經商。
等到那些商人們把涼州經營好,並在敦煌郡這個橋頭堡積攢足夠多的實力後,奪取西域都護府根本就不再話下。
于是關彝便打道回府,準備把自己已經取得的成果告訴劉諶。
只是讓關彝沒想到的是,自己才剛剛返回武威,就听到有人說大漢派了使者前來。
並且身後還有大軍的消息。
關彝奇怪了,眼下武威已經是大漢的土地,來我自家的地盤需要派出使者?
本能覺得不對勁兒的關彝立刻登上城頭開始查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果然給關彝看出些許端倪來。
得益于在塞外生活的數年時光。
關彝對于塞外各部落的情況雖不敢說了如指掌,但也知道個八九不離十。
關彝一眼就看出來,這支兵馬絕非漢軍!
可是城下使者所穿服飾和手中所持符節卻和大漢一模一樣。
這讓關彝心中大為驚訝,良久之後才說道︰
“放下吊籃,只許使者一人進來,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