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靈兒是被一陣劇烈的晃動徹底搖醒的。
意識如同沉船被打撈出水,混沌中首先感受到的不是意識回籠,而是一股蠻橫的力量正粗暴地搖晃著她的軀殼。
身下硬邦邦的人造革座椅每一次撞擊坑窪,都毫無緩沖地將震動直貫脊椎,震得她齒關輕磕,五髒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這輛老邁的大巴,正吭哧吭哧、步履蹣跚地跋涉在一條仿佛被遺忘的爛泥土路上。
每一次車輪碾過凸起的石塊或深陷的泥坑,整具鋼鐵骨架便發出痛苦的、吱呀作響的呻吟,車身劇烈地左搖右擺,像一頭醉酒的巨獸在泥濘中掙扎……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能把人拋離座位的劇烈彈跳。
她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被蒙上一層灰黃的薄翳。渾濁的陽光艱難穿透沾滿泥點、灰塵和指印的厚厚車窗玻璃,在車廂內投射出搖晃不定、斑駁陸離的光影。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柴油尾氣的辛辣、塵土干燥嗆人的顆粒感,以及一種陳年汗漬、食物殘渣和劣質皮革混合的、難以言喻的悶濁氣息。
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瘋狂地舞蹈,如同懸浮的微小生命體。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身側,那個熟悉的身影便撞入眼簾——
柏清風。
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直,與周遭混亂疲憊的氛圍截然不同。
此刻他正微微側頭看著窗外飛掠而過的、被塵土染黃的荒蕪景色,側臉線條在昏暗顛簸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沉靜,與這混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喻靈兒隨著他的視線投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單調而荒蕪的景致。
龜裂的黃土、稀疏枯黃的野草、偶爾掠過的幾株歪斜扭曲的低矮灌木,以及遠處起伏、貧瘠的丘陵輪廓,一切都被車輪卷起的滾滾黃塵籠罩,顯得蒼涼而遙遠。
一切都跟他們第一次來到這里時很像,但是多看兩眼之後就發現處處不同。
——我靠,這次的副本是循環啊?
——循環你大爺,沒看見這車都破成啥樣了……上次好歹還是台新車吧!
——對啊,只是路一樣爛……光看這台車也變得太髒了……簡直就是髒亂差!
——怎麼說呢,我對這個本有點兒印象,因為是陣營本,所以不是常規循環本,頂多算半個循環吧思考.jpg)
——真是不知道該說靈兒是倒霉還是幸運了……大笑.jpg)循環本一般來說都比較難的……剛出新手村就撞上循環本,也是沒誰了……但這又是個e級本,總體來看不算特別難。
——得了吧,靈兒哪次副本沒有上強度?第一個正式本就撞上好幾波老玩家,只能說幸好不是「黑口組」他們幫會的人,要不然那個本沒有新人能活著出來。
——川川那個本也是挺懸的……區區一個前置副本竟然撞上隱藏s級道具,說真的,克萊爾他們本來是想除掉其他所有人……來通關的!
——那可不嘛,要不是川仔祭出ss級道具,按照他們那種通關辦法是帶不走小惡魔的……原本確實得是克萊爾那種狠招才能帶走。
——哈哈哈哈哈,那其實靈兒寶貝還是挺幸運的,要是撞上那種會【失憶】的循環本,才是真的老實了!!
——能失憶的本,得是a級以上的吧?
——不一定,c級以上的特殊本也有可能。
——幸好這次沒有進c級的本,陣營加循環已經夠喝一壺的了,再來個失憶真的不用玩了!咧嘴笑.jpg)
……
喻靈兒抬頭看去。
車頂棚的蒙皮有幾處可疑的、被水漬暈開的暗色污跡,隨著顛簸微微起伏;前排座椅靠背的布料已經磨損,露出里面髒污的海綿;過道里散落著一些干癟的果核和揉皺的紙屑,隨著每一次顛簸無助地滾動。
這輛車的衰老和破敗感無處不在,每一次引擎的喘息都像是臨終前的掙扎。
喻靈兒心里有了個猜想。
她若有所思地說道︰“上次坐這個車的時候,沒破爛到這種程度吧?”
雖然上一次坐這個大巴車的時候也不咋滴,還差點被震得從座位上飛出去了,但是也沒有這麼殘舊吧?
說到飛出去……
喻靈兒低頭掃了一眼。
……原來這次已經綁了安全帶。
“這是那輛黑色的大巴車。”
柏清風淡定地接上了她的話。
——!!!
——臥槽?
——之前開到場館門口那輛?!
——啊???
——那台車能坐活人??!
——媽耶,那車上不全是鬼嘛,現在咋還能坐人呢??
——嗯……果然車好不好全靠襯托……一想到是那台黑車,那現在這個髒亂差也不算什麼了……好歹沒有馬上變成死人偷笑.jpg)
……
就在這時,大巴毫無預警地沖向前方一個被雨水沖刷出的巨大深坑!
“ 當——!”
沉重的車輪轟然碾入坑底。
司機試圖加大油門開出來,結果卻更深地陷了下去。
“ ——啷當!!”
一聲令人牙酸的巨響伴隨著金屬扭曲的聲音瞬間炸開。整個車身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向上拋起,又狂暴地向右側摜去! 巨大的慣性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了整個車廂。
喻靈兒只覺得身體猛地一輕。
一只手臂沉穩而迅捷地橫亙在她身前,手掌有力地抵住了她因慣性而失控撞過來的肩膀。
那力道恰到好處,既阻止了她的沖勢,又不顯得突兀或用力過猛。
因為這次從一開始就綁了安全帶,所以喻靈兒本來也沒想控制身體,反正也不會被彈出去。
沒想到這次車身是差點側翻。
身體被這股力量穩穩托住,喻靈兒這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幾乎靠在了柏清風橫擋過來的手臂上。
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對方手臂肌肉瞬間繃緊的力量。
兩人相貼的部分,傳遞過來一股令人心悸的溫熱。
——嘖嘖嘖
——嘖嘖嘖
——哦喲∼
——嘶……沒看出來柏公子還挺有力氣哈
——柏公子是不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捂嘴笑.jpg)
——眾所周知,男人不可以說不行,看起來再沒力氣到了喜歡的人面前都要有力氣眯眼笑.jpg)
——不是,我是少了一段記憶嗎?柏公子沒有說過喜歡靈兒吧?
——樓上太年輕了偷笑.jpg)
——沒有告白不代表不喜歡偷笑.jpg)
——懂得都懂,一切盡在不言中捂嘴笑.jpg)
……
車廂里瞬間炸開了鍋,尖叫聲、咒罵聲、物品滾落聲混雜著司機氣急敗壞的吼叫,亂成一團。
車身在劇烈的搖擺後,終于被司機艱難地扳正,繼續發出沉重的喘息,向前蹣跚行駛。
——這車怎麼自己出來了?
——對啊,都不用人抬了
——不對勁
——這次誰還敢下去抬車,當然不整啦!
——我也覺得不對勁,應該不是這個原因……
……
喻靈兒看向沾滿泥點灰塵的車窗玻璃。
正因為這車窗髒兮兮的……
所以那上面的指印是如此鮮明。
此時,車廂里突然安靜了一瞬。
緊接著,詭異的低語聲悄悄傳來,像是無數鬼魂在耳畔呢喃。
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低語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上來。
起初只是模糊的、斷續的囈語,混雜在引擎粗重的轟鳴和車身吱呀的呻吟里,幾乎難以分辨。
但很快,它們便清晰起來,從車壁的縫隙、座椅的褶皺、甚至腳下的地板深處滲出,匯聚成無數重疊、嘶啞的聲線。
那聲音並非來自某個特定方向,而是從四面八方同時擠壓過來,像是無數看不見的、冰冷的嘴唇緊貼著每個人的耳廓,用不屬于人間的語言急切地訴說著詛咒與怨恨。
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尖銳,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鋼針鑽刺著耳膜,竟硬生生蓋過了大巴車引擎的轟鳴聲,將整個車廂浸泡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詭異聲浪中。
“這……這是什麼鬼聲音?!”
前面一個男生驚恐的尖叫撕裂了壓抑的空氣,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扭曲變調,仿佛一只被扼住喉嚨的小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