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生們的歡呼聲浪中,
龍軍長強忍著眼部的劇痛,臉上絲毫不見異樣,依舊從容地向眾人揮手致意,任由胡若愚的人將自己帶走……
胡若愚見龍軍長已被擒獲,臉上泛起一絲冷笑,語氣帶著幾分嘲弄︰“倒是有幾分能耐,竟能逃到現在。罷了,拉下去,送他一程吧。”
一旁的李選廷與張汝驥見狀,連忙伸手阻攔。李選廷急切開口︰“子嘉兄萬萬不可!此人被抓時已有旁人目睹,咱們日後要執掌雲南,總得對他‘名正典刑’才是——這過場,終究是要走的。”
胡若愚瞥了兩人一眼,眉峰微蹙︰“事到如今,還講什麼過場?留著他,早晚是個禍患。”
張汝驥也在一旁附和︰
“子嘉兄稍安,選廷兄說得在理。咱們剛定雲南,根基未穩,若是私下處置了他,難免落人口實,說咱們容不下異己。真要處置,也得擺開公堂,讓他認了罪、伏了法,才算堵住天下人的嘴。”
胡若愚沉默片刻,指尖在腰間槍套上輕輕摩挲著,目光掃過被押在一旁的龍軍長——對方雖身陷囹圄,脊梁卻依舊挺得筆直,眼神里沒有絲毫乞憐,反倒透著幾分冷冽。
“哼,”
他終是松了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耐,
“也罷,便依你們的意思。先關起來,好好‘看管’著,別讓他再耍什麼花樣。”
眼看龍軍長就要被押下去,胡若愚忽然抬手喝止︰“慢著。”
他目光陰鷙地掃過龍軍長,嘴角勾起一抹狠戾︰“尋常牢獄,怕是鎖不住這等人物。去,找個鐵籠子來,讓他在里面‘安身’。”
最終,那鐵籠中被囚的龍軍長,竟成了省府五華山里一道特殊的“景致”。
林冰……
眼睜睜看著龍軍長扔掉手槍,束手就擒的那一刻,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急得幾乎要跳出胸腔。
腦海里只剩下兩個念頭在瘋狂打轉︰發電報給盧漢,把那枚玉佩送去給莫大當家。
沒等多想,
她已經像瘋了一樣,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門外的風卷著殘葉撲在臉上,
林冰卻渾然不覺,腳下像生了風似的往校內的電訊室趕。
手指攥得發響,那枚要送給莫大當家的玉佩還藏在袖中,硌得手腕生疼——可這點疼,哪里抵得過心口的火燒火燎。
她一路撞開兩個路人,
嘴里含糊著“讓讓”,眼里只有電報室那盞昏黃的燈。
龍軍長被鐵籠囚住的模樣在眼前晃,胡若愚那聲“送他一程”像冰錐子扎在心上。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進入了電訊室,
林冰的手指在電報機按鍵上靈巧翻飛,先是敲出一串識別碼,信號如游絲般在時空里穿梭,很快鎖定了盧漢的電台頻率。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未散的顫抖,敲出那幾個字字千鈞的電文︰“軍長遇險,速歸。”
每一個字符都像從緊繃的心髒里擠出來的,按鍵聲在空蕩的電訊室里格外清晰,混著窗外隱約的風聲,更顯急迫。
林冰不敢有片刻耽擱,轉身便再次扎進熙攘的學生群里。
人群的喧囂還未散盡,她卻像有既定航標的魚,靈活地避開往來的身影——下一站,是莫大當家的住處。
從前常跟戀人金家老四來這兒蹭飯,那條巷子的青磚路、門楣上的銅環,閉著眼都能摸到,熟得不能再熟。
日頭正盛,巷子里的青磚路曬得發燙,小院門虛掩著,推門便見莫老邪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逗懷里的小家伙玩,陽光透過葡萄藤架灑下來,在他白須上落滿碎金似的光點……
夜色已深,
法蘭西領事館的燈光在靜謐的街道上暈開一片暖黃。
甦俊和莫雨薇並肩走出大門時,晚風裹著初秋的涼意掠過衣襟,兩人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場談判竟已拉鋸了整整一天。
會議室里的咖啡已經喝不出苦味了,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法文合同文本在桌面上被反復攤開又合攏,邊角都磨出了淺痕。
關于天花疫苗的生產標準、技術參數,還有技術轉讓的細則,每一條都像在針尖上跳舞,法國人嚴謹得近乎苛刻,字句間的斟酌幾乎到了咬文嚼字的地步。
甦俊始終沉得住氣,條理清晰地拆解著技術壁壘的可行性,莫雨薇則在一旁精準補位,將設備安裝的餃接節點與付款流程的細節一一捋順,直到最後一個條款敲定,窗外的天色早已沉得像塊墨玉。
回到家時,
小院里一片漆黑,連廊下的燈籠都熄著,想來是家人都已安歇。
莫雨薇輕手輕腳推開客廳門,月光從窗欞溜進來,在青磚地上鋪出一片銀白,她正要摸索著去按牆燈開關,角落里忽然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招呼︰
“賢婿!可算回來了!”
莫雨薇嚇了一跳,手頓在半空,嗔怪的語氣里帶著點後怕︰“爹!您怎麼不開燈啊?黑燈瞎火的,嚇我一跳!”
黑暗里傳來莫老邪爽朗的笑聲,像串銅鈴在空蕩的客廳里撞出回音︰
“哈哈哈……還不是你那寶貝兒子,開著燈就瞪著倆大眼楮不睡,我這才把燈都熄了。”
“哎喲,您就慣著他吧!”
莫雨薇無奈地嘆口氣,借著月光看清老爺子正坐在太師椅上,“可您也熬著不睡,這是等誰呢?”
“等你男人。”
莫老邪的聲音沉了沉,少了幾分玩笑氣,“我有正事,得跟女婿說道說道。”
甦俊剛把公文包放在案幾上,聞言抬眸看向暗處的岳父,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包上的金屬搭扣——他知道,老爺子這時候專門等他,定不是小事。
莫雨薇愣了愣,隨即溫順地應道︰“那好吧,我去看看小狗兒,帶他先睡。你們爺倆慢慢聊。”
看著她輕手輕腳掩上里屋的門,莫老邪才轉過身,目光落在甦俊身上,語氣沉了沉︰“賢婿,今天外面出的事,你可有耳聞?”
甦俊脫了外套掛好,聞言搖了搖頭,臉上還帶著幾分談判後的疲憊,坦誠道︰“岳父,今天在領事館從早談到晚,一心都在疫苗的事上,外面的動靜還真沒留意。”
莫老邪也不繞彎子,往前傾了傾身,聲音壓得更低︰“今天唐督軍沒了。他剛咽氣,手下那四大鎮守使就撕破了臉皮,已經開始窩里斗了。”
甦俊心里猛地一沉——怎麼回事?這和他熟知的那段歷史軌跡對不上了。
面上卻適時露出驚色,眉峰蹙起︰“竟有這種事?連最後一點體面都不顧了,連裝都懶得裝一下嗎?”
莫老邪卻沒接甦俊這話,只抬手從袖中摸出塊玉佩,玉質溫潤,上面雕著條騰雲的龍,龍鱗紋路在月光下隱隱泛著光。
他手指輕輕一叩,玉佩便穩穩落在了太師椅旁的小幾上,發出一聲清越的脆響,在這靜夜里格外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