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一陣敲門聲響起,莫雨薇唇邊漾起一抹淺笑,揚聲對站在身旁的甦俊說道︰“夫君,不用開門我也猜著了,定是你那位志摩好友,又來混飯吃。他那教授薪水,怕是都用在追冷姑娘身上了……”
可這話出口,甦俊也卻毫無反應。他依舊捧著那份電報,臉上滿是悲戚,整個人都呆呆地出神。
莫雨薇見狀,當即從甦俊特意為她做的躺椅上起身,輕輕走上前摟住他,聲音沉了沉︰“夫君,別太難過了。咱們,為中山先生設個靈堂吧。”
王嬸拉開大門,果然是徐志摩,手里還攥著幾本書。
他一進門就瞧見甦俊與莫雨薇相偎的模樣,當即笑著打趣︰“二位,這大庭廣眾的,別這麼膩歪,看著可真肉麻。”
甦俊抬眼瞥了他一下,沒好氣地回︰“嫌肉麻,你可以不看。”
徐志摩愣了愣,摸不清頭緒︰“怎麼了,這是?今早難不成,吃了雲南的沖菜不成?”
甦俊沒接話,只把手里的電報朝他遞了過去。
徐志摩走上前,接過電報展開細看。他沉默片刻,眉宇間褪去了方才的戲謔,沉聲開口︰
“如今國家沒了先生,真不知要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了。”
話音落,他長長嘆了口氣,抬眼問甦俊︰“甦先生,今早有酒嗎?”
甦俊點頭︰“今天管夠,我陪你喝。”說著轉向廚房方向揚聲喊︰“王嬸,可以開飯了。我們就在這兒擺一桌吧,給我岳父他們客廳那擺一桌。”
甦俊默默端起酒杯,指尖微頓,未發一言。
清亮的酒液順著杯沿緩緩傾灑,滲入腳下的土地。
他垂眸望著那片濡濕的痕跡,心底無聲默念︰中山先生,一路走好。
徐志摩見此情景,不由得朗聲道來,語調里滿是抑揚頓挫︰
“啊,船長!我的船長!我們那可怕的旅程已經結束;
船已闖過每一道難關,我們追求的目標已經達成;
港口已近,我听見鐘聲,人們全都興高采烈,
一雙雙眼楮望著穩定的龍骨,那艘船威嚴而勇敢︰
可是啊,心!心!心!
啊,鮮紅的血滴在流淌,
在甲板上,我的船長已倒下,
冰冷地死去。”
甦俊靜靜听著,望著眼前這個情感奔涌的男人——他分明是將記念林肯的詩,換為了記念中山先生。
待那激昂的吟誦落下,甦俊拿起酒杯,朝他輕輕一舉,算作無聲的回應。
這天中午,
甦俊雖已喝得有些過量,腦子卻異常清醒,心里正默默盤算著華夏與小日子的差距。
這兩年,
他在雲南搞工業,用了些激進的法子催著發展,雖說確實有了些模樣,但跟日方一比,短板依舊刺眼。
他忽然想到了德國人——當年他們把列寧送回俄國,竟真的讓那片土地改天換日,連沙皇一家都受到了審判。
這麼看來,不破折三他們這些揣著類似想法的人,或許也該回到自己的祖國去,自己不應該再阻止他們的回歸了。
畢竟,那里的庶民,也等著被解救嗎?
甦俊端起酒杯,酒液晃出些微漣漪,映著窗外正午的日頭,晃得人眼暈。
他咂了口酒,舌尖泛起辛辣,心里那點念頭卻越發清晰——德國人當年那步棋,看似險,實則是看透了時局的關鍵。
一個人的力量或許有限,但當他帶著一套足以撼動根基的法子回去,攪動的就可能是一整個國家的風雲。
不破折三他們這些日子在雲南,嘴上不說,眼里卻藏著對故土的焦灼。
甦俊見過他們夜里對著地圖出神,指腹反復摩挲著島國的輪廓,那模樣,像極了當年列寧在瑞士時,望著俄國疆界的眼神。
“或許,是該找個由頭,讓他們走得順理成章些。”
甦俊對著空酒杯低語,指尖在桌面上輕輕叩著。他想起犬養太郎,或許該讓這個人立點功了,讓他拯救出一部份在南詔王陵被俘的小日子……
風從花架上鑽進來,吹亂了甦俊的頭發,像是在應和他的心思。
甦俊仰頭將殘酒飲盡,喉結滾動間,已在心里盤算起下一個步驟——這些種子,總得讓它回到該落地的土壤里,才能長出意想不到的東西來。
這時的徐志摩已醉得徹底,嘴里含混不清地念著萬人迷“冷婉清”三個字,那語調里的痴迷,任誰都听得出幾分。
一旁的莫雨薇翻了個白眼,轉頭對身邊人說︰“夫君你看,就他這模樣,你覺得那位素來理智的冷姑娘,真能瞧得上?”
甦俊正琢磨著該如何設局,讓已身為日方外交官的犬養太郎入局,冷不防被莫雨薇這一聲喚拉回神思。
她那問題拋過來,倒讓他犯了難——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見他這副模樣,莫雨薇反倒笑了,伸手撥了撥鬢角︰“瞧我,竟問你這書呆子。罷了,橫豎改天我親自去問冷姑娘便是,省得看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子。”
甦俊忙不迭點頭,臉上堆著笑︰“對對,還是你改天問冷姑娘妥當。”
莫雨薇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的,听不出情緒︰“我乏了,扶我進去歇會兒吧。”
甦俊將莫雨薇扶進二人的臥室安頓好,轉身回到院子里。午後的日頭正烈,蟬鳴聒噪得緊,他卻渾然不覺,只對著空蕩蕩的石桌出神。
方才被打斷的念頭又纏了上來——犬養太郎已經上過自己的多次當,想要讓他心甘情願入局,絕非易事。
是該從哪里入手?甦俊指尖無意識地在石桌上劃著,眉頭越皺越緊,日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解不開的結。
看來這事還得問問趙師爺。那個原來河口的一個小小報關員,能混到如今苗疆公主跟前的紅人……說不定他腦子活,鬼主意多,能想出什麼妥帖的法子來。
心頭有了計較,甦俊嘴角不由漾起一絲淺笑……
他轉過身,輕輕拍了拍徐志摩的肩膀,語氣里帶著幾分關切︰“老徐,你是不是醉了,要不要去床上躺會兒歇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