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渾身濕透地,從水面掙扎著爬出來,癱軟在岸邊。
疤臉和陸沉沙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還未等緩過神,他便扯開領口大口喘著粗氣,罵罵咧咧道︰“媽的!劉老ど那小子下手也太狠了,連自己都敢往死里整!居然拿刀往手臂上招呼,這是不要命了!”
疤臉蹲下身,伸手用江水抹了把臉,把臉上混著汗水的沙塵洗掉,聲音里裹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悲愴︰
“劉老ど,這也是被逼到絕路了。他拿自己開刀,不就是為了能在那兩個小日子眼皮子底下站穩腳跟,徹底取得信任嗎……”
說著,他挺直脊背,目光掃過眾人疲憊的面龐,沉聲道︰
“都辛苦了,我這就回去向大當家復命,就說咱們這步險棋……成了。”
夜色褪盡時,
烏篷船緩緩停靠在霧氣氤氳的小碼頭。
劉老ど攥著船槳的手指輕微發響,盯著艙內兩個小東洋,聲音沙啞如裂帛︰
“二位,這個碼頭便是三不管地界。”
他將沾滿水漬的粗布汗巾甩在肩頭,船板在腳下吱呀作響,
“為了幫你們逃跑,我圓山寨的家,怕是回不去了。今後大概要被大當家的一生追殺了。二位,青山不改,後會無期。”
話音未落,劉老ど就開始催促兩人快下船,自己正準備解開纜繩。
山本一木猛地抓住船舷,脖頸青筋暴起,眼楮瞪得滾圓︰
“劉桑!”
日語混著生硬的中文迸出來,
“您昨夜還說會護我們周全!”
冷汗順著他稜角分明的下頜線滴落,沾濕了和服的領口,
“這里的東南西北,我們都分不清……”
話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識到失態,喉結滾動著換上謙卑的笑,
“只要您肯送我們到安南的老街,我一定有重謝!”
身旁的吉田已跪坐在搖晃的船艙里,額頭幾乎貼到地板︰“求劉桑大發慈悲,我們實在不知道怎麼走啊!”
劉老ど倚著斑駁的船桅,喉間溢出一聲帶著滄桑的輕笑。
他摘下斗笠,露出眼角刀刻般的皺紋,目光似笑非笑地掃過兩人緊繃的面孔︰
“二位太抬舉我了。”
他用煙桿敲了敲船舷,火星濺落在山本一木 亮的皮靴邊,
“這世道,能給自己掙條活路的人,都在刀尖上舔血。二位貴人腳沾過金粉,還怕找不到路?”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將纜繩狠狠一拽,江水翻涌著拍打船身,似要迫不及待吞去這最後的對話。
吉田剛猛地跨前半步,軍鞋踩在船板上發出悶響。他扯開領口的銅扣,露出胸前猙獰的櫻花刺青,眼尾堆起討好的笑紋︰
“劉桑!”
他刻意放緩語調,喉間滾動著黏膩的諂媚,
\"你昨夜冒死渡我們過江,這份膽識和義氣,正是吉田家最需要的人才。\"
說著指著身上的刺青,“劉桑,這便是我們吉田家的男人才有的標志。\"
山本一木忙不迭附和︰“沒錯!吉田家族掌控著九州半數海運,劉桑,你跟著吉田君,可算攀上高技了!”
此時,吉田剛扯了扯軍裝,刻意露出袖口燙金的軍餃,“我們皇軍也需要劉桑這樣的能人,保準讓你風風光光!”
劉老ど摩挲手上經年累月的老繭,喉間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哼笑︰
“風風光光?”
他眯起眼楮,渾濁的目光在吉田剛胸前的刺青來回游移,
“這年頭,鬼說人話都比人實在。”
吉田剛急得解下腰間的家徽, 當砸在甲板上︰
“我以吉田家列祖列宗起誓!若有半句虛言,必遭天誅地滅!”
山本一木也扯下和服,額角青筋暴起︰“大日本人的榮譽比性命更重!只要你帶我們出去,金條、田產、女人,統統都有!”
說著摸出懷里他盜的莫老邪畫的地圖,邊角還沾著干涸的血跡,“這是紅河江防圖,劉桑,你拿著,到時候你交給皇軍,那獎金也少不了!”
江風卷著腥氣撲來,劉老ど盯著地圖上密密麻麻的紅圈,突然重重一拍大腿︰
“好!就信你們一回!”
他抄起船槳狠狠一撐,烏篷船箭一般扎進翻涌的江面,驚起一群白鷺,“但丑話說在前頭——要是敢耍我,閻王殿都得給你們留張雙人棺材!”
暮色初臨時,
碼頭邊的小飯館飄出辛辣的臘肉香。
劉老ど就著粗瓷碗扒拉完最後一口糙米,解下腰間油漬斑斑的布包。
雲南紅藥粉末灑在吉田剛滲血的傷口上時,這個小日子疼得倒抽冷氣,軍靴在泥地里碾出兩道深痕。
“忍著點。”
劉老ど用撕成條的藍布纏緊傷口,指腹蹭過對方肌肉虯結的小腿,
“安南老街離這里還有三天的路。\"
山霧漸濃,三人的身影很快融進墨色的山林。
劉老ど在前頭劈開帶刺的藤蔓,腰間的砍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身後傳來山本一木粗重的喘息,還有吉田剛強撐著的悶哼,枯葉在他們腳下發出細碎的呻吟,仿佛預兆著前路的未知。
第三日的日頭懸在中天時,蒸騰的暑氣扭曲著遠處的地平線。
當青灰色的軍營輪廓終于刺破熱浪映入眼簾,吉田剛纏著繃帶的腿突然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他撞開攙扶的山本一木,歪斜著身子跌跌撞撞往前沖,軍靴踩碎路邊的枯枝,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到了……終于到了!”
汗水浸透的繃帶滲出暗紅血跡,在他身後拖出蜿蜒的痕跡,仿佛一條血色的路,直通那座插著膏藥旗的森嚴營壘。
山本一木扯松勒得生疼的和服領口,望著吉田剛踉蹌的背影,皮靴碾過滿地碎石。他轉頭看向始終沉默的劉老ど,眼楮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劉桑,我們該兌現承諾了。”
劉老ど摘下滿是汗漬的斗笠,用力抖落帽檐上的草屑,喉結在干涸的脖頸間艱難滾動。
他盯著軍營上空獵獵作響的膏藥旗,將掌心的薄繭搓得沙沙響,突然扭頭沖山本一木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走吧,可別讓貴軍等急了。”
話音未落,已然抬腳碾碎腳邊半枯的野菊,帶著刺鼻硝煙味的風卷著他破舊的衣擺,裹挾著兩人朝黑洞洞的營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