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煬一行人抵達青原坊。
此坊市位于兩山之間,地勢偏僻,規模不大,僅一條主街貫穿南北,兩旁零星分布著數十座石樓與鋪面。行人寥寥,街上偶有幾名修士往來,多為練氣、築基之輩,頗顯清冷。
步入坊市後,張煬當即吩咐子言雇來一位地頭熟識的風信子。此人不過二十許,身著青衫,生得面白無須,模樣精干,听聞是本地為數不多的干風信子這一行的修士。
“公子,這位便是了。”子言抬手一指,將那風信子引了過來。
張煬也不多言,掃了對方一眼,點了點頭,便領著眾人直入主街中段的一家名為“棲雲茶舍”的茶樓。
這茶樓雖不大,卻還算清雅,樓中飄香四溢,靈茶裊裊,隱有靈禽雕塑鎮樓,似有陣法守護,略顯不凡。
張煬大手一揮,直接包下一間三樓臨窗包廂,又吩咐侍從上靈茶一壺。
眾人入內落座後,那風信子卻有些忐忑地站在門口,目光在張煬等人身上游移,神情拘謹。
他雖未能探清張煬等人修為,但從氣度氣場來看,皆非尋常之輩,更兼如此排場,心頭不由忐忑,怕是誤撞了大人物。
張煬察覺其神色,語氣溫和地一笑,抬手示意︰“不必拘禮,進來坐吧。只是有些事想打听,莫要緊張。”
風信子連忙欠身,道聲多謝,這才小心翼翼在角落落座。
茶香淡淡,侍從已奉上靈茶,一壺碧綠靈茶溫熱騰香,置于案上。張煬抬指輕輕一拂,悄然在包廂之內布下隔音禁制,一時間四周寂靜無聲,與外界徹底隔絕。
風信子見狀,心神又是一凜,連忙收斂念頭,恭敬抱拳︰“幾位前輩,不知您們所欲探听何事?”
張煬抿了一口茶,淡淡一笑,道︰“你可知,距此地東北百里,有一處湖泊?”
風信子微怔,似在回想,旋即小心確認道︰“前輩說的……可是青原坊東北方向的那片湖泊?”
張煬眉梢一動,點頭應道︰“不錯,便是那里。你既然知曉那處詭譎湖泊,想來應該知曉為何我手中的玉州堪輿圖之上並未記載這處湖泊?。將關于此湖的詳細情況說出來吧。只要說的夠詳細,少不了你的賞賜。”
听到張煬提及湖泊,風信子原本神情平靜,忽地面色微變。又听到額外賞賜,風信子面色又是一喜,遲疑片刻,壓低聲音開口︰“前輩若是想探那湖的來歷,恐怕不太好查。”
他抬頭望了望包廂布下的隔音禁制,確認無虞後,才繼續說道︰
“不瞞前輩,那處湖泊……名喚忘歸湖,在我們青原坊周邊幾百里範圍內,早已被默認為‘禁地’。”
他說得鄭重,目光中甚至帶著一絲本能的敬畏。
“忘歸湖?”
張煬眉頭微挑,重復了一遍那名字,眼底寒光一閃。
風信子點頭道︰“晚輩不曾親臨,只是坊間傳聞極多。”
他稍稍理了理思緒,繼續緩聲道︰
“百余年前,那一帶還只是一片干瘠荒地,靈氣稀薄,幾乎無修士駐足。可不知怎的,某一夜之間,那地勢竟突兀塌陷,化作湖泊,湖中水色澄碧,霧氣繚繞。”
“初時眾修士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皆以為不過地脈自然異變。”
“可五十多年前,湖畔靈氣忽然變得濃郁起來,被一田姓修士偶然間發現。將此事上報給自己家族,于是引得這家小家族起了遷居之念。”
“當年‘田家’,便將族地遷至湖畔,欲圖以此建立家族根據地。”
“然而——”風信子頓了頓,壓低聲音︰“沒過多久,那整個田家便……徹底消失了。無尸無跡,只留下一座座半成的建築。”
包廂中氣氛頓時微沉。
張煬未動,手指輕扣桌面,眼中若有所思。
風信子見狀,繼續道︰“隨後又有幾位散修偶然發現此地,覺察此地靈氣不錯,而且還有前人修築的建築,看樣子是一個小家族的駐地。還以為自己遇到了奇遇,撿到了天大機緣,便呼朋引伴前往,結果不過三五日,那一伙人也……全無音訊。”
“那時,其中一位修士還有一名弟弟在青原坊,那弟弟放心不下,悄悄趕去湖畔尋找,結果發現——”
“整個駐地空蕩蕩的,就像……從未有修士活動過一樣。”
張煬眼神微凝,低聲問︰“後來呢?”
風信子舔了舔干澀的嘴唇,繼續說道︰“那名弟弟立刻回坊,將此事告知了當時駐扎在青原坊的結丹修士——柳真人。”
“柳真人也不是泛泛之輩,听聞此事之後,當即親自前往探查。”
“結果……與前幾人一樣,柳真人自此失蹤,再未歸來。”
張煬聞言,眼眸中寒意微現,瓏兒、子言等人也面露凝重。
風信子低聲一嘆︰“那時整個青原坊人心惶惶,街頭巷尾盡是傳言。有人說那湖底藏有上古妖物,有人說那里乃是妖魔之修修煉邪術之地……連修仙界的陰禍之說都冒了出來。”
“再後來,這事傳到了昌林仙城,那可是玉州南部數一數二的大城。”
“恰巧那時,百藝盟有一位元嬰真君——‘沈無燼’坐鎮昌林。此人心性剛烈,听聞此事,便親率十余位結丹修士前往湖畔。”
張煬眼神動了動,低聲道︰“元嬰真君?”
風信子連連點頭︰“正是。那位真君出手極為雷厲風行,帶人駐扎湖畔整整一個月。”
“期間將湖畔周邊翻了個遍,就連湖底都派人搜查了一遍。”
“結果……毫無發現。”
“沒有妖魔邪氣,沒有尸骨,甚至連靈力擾動都無。整座湖泊就像一塊死水,靜到不能再靜。”
說到這里,風信子輕咳一聲︰“沈真君當時盛怒之下,認為自己受了小人欺騙,直接回到青原坊,將幾位傳播消息的散修一並拘拿,說是擾亂視听、制造恐慌。”
“從那以後,坊中便無人敢再提那湖之事。忘歸湖三字,也成了禁語。”
說到這里,風信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仿佛將積壓多年的沉重之語盡數傾吐。
他抿了一口茶,定了定神,才繼續低聲道︰
“可那位沈真君離開之後,仍有一伙不信邪的修士前往忘歸湖,想趁那片靈地尚未被大勢力佔據時搶先落腳,借此崛起。”
“結果……不出所料,那群人也一去不返。”
說到這,他語氣陡然一沉,目中浮現一絲驚懼之色︰“只是這一次……有一人活著逃了出來。”
張煬神情微動,沉聲問︰“哦?還有人曾從湖中歸來?”
風信子點頭︰“此人姓葛,築基後期修為,在那群修士中地位頗高。那日,他們剛剛將湖畔原有建築清理干淨,便開始規劃駐地、布置法陣。”
“葛修士被那伙修士的頭領派遣前往青原坊采購些煉陣材料與丹藥,當他將所需之物采購完畢後準備回返湖畔之時,正巧天色已晚。”
“可他不敢耽擱,便催動法器連夜趕路,直到他抵達忘歸湖附近……大約五里開外時——”
風信子輕輕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壓得極低︰“他就看到,那湖畔四周,已然升起一層淡淡霧氣,籠罩天地。薄霧看似稀淡,卻彌漫如紗,將湖邊天地遮得模模糊糊。”
“他起初並未在意,以為不過尋常夜霧,便駕馭法器直接穿入其中。”
張煬神色不變,但指尖輕輕點了點茶盞,沉吟不語。
風信子吞了吞口水︰“結果,他才剛進入薄霧,不過數十丈,整個人便仿佛墜入了一場……深不見底的夢境。”
“他說,那夢極真極幻,宛若人生重演,一會兒是童年,一會兒又是尸山血海……情緒如潮,意識混亂,連真我都險些迷失。”
“幸而他身懷一枚祖傳異寶,乃是一面‘斷魂鏡’,可照心神,闢妖惑。關鍵時刻那鏡自發生光,將他喚醒。”
“他幾乎不作猶豫,拼盡靈力,強行破霧逃出——”
“等他重返青原坊時,整個人氣息紊亂,臉色蒼白,神識虧空嚴重,仿佛經歷了一場生死輪回。”
“坊中修士紛紛追問他在忘歸湖中看到了什麼,他只是說那處湖泊有詭異,修士踏入其中會自我沉淪。至于其他的他也說不上來。”
“這次事情發生後,也沒有那個修士敢將此事大肆亂傳,只是在修士之間流傳開來而已。”
“自那之後,那片湖泊便被起名喚作忘歸湖。自此再無人膽敢踏足忘歸湖半步。青原坊與周邊小宗門皆對其諱莫如深。至于堪輿圖中沒有此湖,想來是因為此湖出現時間不長。”
包廂之中,一片沉寂。
靈茶已涼,茶香未散,卻無人再品。
張煬低頭靜思,手指敲擊案幾的節奏緩了幾分。
“斷魂鏡自發護主,能說明那幻境並非純粹幻術……而是帶有侵蝕魂識、牽引修士魂魄的詭譎力量。”他心中暗道。
瓏兒靠近些許,輕聲傳音道︰“主人,我們還要再回去嗎?”
張煬沉聲不語,良久,他緩緩起身,轉眸看向風信子,淡然一笑︰“你今日之言,極有價值。此事勿再對外提及。”
風信子連忙起身,低頭行禮︰“晚輩謹記!絕不外泄半字!”
張煬取出三十塊靈石,輕輕一拋︰“這些,是你的報酬。”
風信子接過靈石,眼神震動,連連道謝,隨後下樓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