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日頭斜斜墜向西山時，許前進倚在堂屋門框上，目光膠著在村口那條空蕩蕩的水泥路。指尖的煙卷燃到濾嘴，燙得他猛地回神——往年這時節，路上早該擠著提禮盒、穿新衣的鄉鄰，孩子的笑鬧能從村頭滾到村尾，可今年，連風掠過光禿禿的樹梢，都只剩一片悶聲的寂靜。
香玲端著剛包好的餃子從廚房出來，白瓷碗磕在八仙桌上，清脆的聲響才劃破屋里的沉滯。“別在門口愣著了，餃子要涼透了。”她的聲音比往常低了些，目光掃過牆上掛著的紅燈籠——臘月廿八就掛好的，紅得扎眼，卻沒沾到半分過年該有的活氣。
許前進掐滅煙蒂，轉身坐下，筷子捏在手里卻沒動。“往年這時候，富貴姐早帶著她家小子上門了，今年連個電話都沒影。”他說著摸出手機，指尖在通訊錄里劃到“富貴姐”的名字，頓了頓，還是按了通話鍵。
“富貴姐，過年好啊。”听筒里先傳來一陣電流的滋滋聲，兩秒後才撞進富貴姐急促的聲音“前進啊，過年好！這不听說有那事兒嘛，我們就不過去了，都在家待著呢。”
“好好好，你們在家歇著，別瞎出門。”許前進的話沒說完，那邊就匆匆應了句“好 ”，電話“ 嗒”一聲掛了。他舉著手機愣了愣——往年倆人總要聊上十幾分鐘，問孩子成績、說來年打算，今年的對話卻短得像句敷衍的客套。
放下手機，他又翻到老舅的號碼。老舅家在東山里，往年大年初一，他準帶著香玲和孩子去拜年，老舅早早就炖好肉，砂鍋里的香氣能飄半條街。
“老舅，過年好啊！”電話接通，許前進先開了口。“前進啊，過年好！”老舅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年前你忙沒過來，沒事。對了，你們那邊沒傳？南方出了個感冒疫情，村里現在天天廣播，讓咱們窩在家里別出門。”
許前進心里“咯 ”一下——他只覺村里冷清，卻沒料到是因為這個。“哦，原來你們那邊也這樣！我們這兒路上也沒人影。”他頓了頓，又叮囑“老舅，那咱們都少走動，盡量別出門，別忘了戴口罩。”
“放心吧前進，我買了一大包呢！”老舅笑著說，可那笑聲飄在听筒里，沒多少暖意。“那行，老舅你多注意身體，我先掛了。”“好，掛吧。”
掛了老舅的電話，許前進心里沉得慌。他又想起二懶叔——村里出了名的熱鬧人，往年過年總愛拉著人喝酒聊天，今年不知道怎麼樣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撥了過去。
“二懶叔，過年好，全家都好？”“好，好，就是這年過的，太清靜了。”二懶叔的聲音透著股沒精打采，“讓你這麼一說，我這懶勁兒都上來了，啥也不想折騰，就想在家抿兩口酒。”
“那你少喝點，在家歇著也挺好。”許前進說，“不打擾你了，有空再聊。”“好，有空再聊。”
放下手機，屋里又落回寂靜，只剩廚房的抽油煙機還在低低嗡鳴。香玲端著一盤煮好的餃子出來，見他臉色沉，便問“怎麼了？誰的電話讓你不痛快了？”
“沒不痛快，就是覺得這年太靜了。”許前進拿起筷子，夾了個餃子放進嘴里，卻嘗不出往年的鮮香味。“老舅說，是因為南方的疫情，村里都讓少出門。”
香玲手里的盤子頓了頓，“難怪呢，我早上去美麗姐超市買鹽，美麗姐說這幾天都沒人來，貨堆著賣不出去。”
就在這時，手機又響了，是北頭小吳打來的。小吳家在北頭，往年過年也會打個電話拜年，聲音總帶著股年輕人的勁兒。
“前進哥，過年好！我代表全家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闔家歡樂！”小吳的聲音格外有活力，像是想把這冷清的氣氛沖散些。“哎呀小吳，我也祝你全家過年好！”許前進笑了笑，“那事兒太鬧心了？現在挺緊的，盡量別出門。”
“不還是我告訴你的嘛前進哥，居然糊涂成這樣了？現在可都上新聞了前進哥。”遲疑了一下，小吳接著說，“謝謝你關心，過年同好！不打擾你吃餃子了，再見。”“好，再見。”
掛了電話，許前進剛想跟香玲說點什麼，院門口就傳來腳步聲，接著是鋼蛋的大嗓門“前進哥，香玲姐，過年好啊！”
倆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香玲趕緊起身去開門，剛拉開門，就見鋼蛋和金鳳兩口子站在門口——鋼蛋手里提個布袋子，金鳳領著孩子，眼神都有些局促。
“你們怎麼來了？”香玲愣了愣，連忙往屋里讓。“這不過年了嘛，來看看你們。”鋼蛋笑著把禮盒遞了過來，可那笑容僵在臉上，沒了往年的大方，眼神還時不時往旁邊躲。
金鳳領著孩子，腳沒往前挪半步，“姐，我們就是來拜個年，不進去了，一會兒就走。”
許前進從屋里走出來，看見孩子，轉身就去拿紅包。香玲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現在這時候，還是讓他們早點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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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前進點點頭，拿著紅包遞過去“給孩子的，拿著趕緊回吧。”
金鳳愣了一下，臉上蹭地紅了，“姐，你這啥意思？我們不是來要錢的，就是過來看看你。”
“我知道你們心意，”香玲連忙說，“可現在是非常時候，村里都讓少走動，你們別在外面待太久，早點回。”
金鳳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被鋼蛋拉了拉。“那行，姐，前進哥，我們先走了，你們也多注意身體。”鋼蛋說著，拉著金鳳就要走。
“等一下，”許前進叫住他們，“出門別忘了戴口罩，別去人多的地方。”
“知道了前進哥！”鋼蛋應了一聲，拉著金鳳快步走了，背影很快縮成兩個小點，消失在村口。
香玲輕輕嘆了口氣，關上院門。“這年，過得真不像年。”
許前進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會好的，等過了這陣子，明年過年，肯定還像以前一樣熱鬧。”
香玲點點頭，轉身回了屋。堂屋里，紅燈籠的光映在牆上，卻照不亮滿室的寂靜。許前進站在院子里，望著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圓，卻沒了往年的暖意。他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去拜年，一路上滿是歡聲笑語，家家戶戶的門都敞開著，煙筒里冒的煙都是暖的。可現在，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像是在躲避什麼，連空氣都透著股疏離。
他掏出手機，翻到家族群——群里靜悄悄的，往年這時節，早被拜年的消息和紅包刷了屏。他想發一句“過年好”，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最後還是把手機揣回了兜里。
屋里，香玲已經把餃子端回廚房，正在收拾碗筷。許前進走進屋，幫忙把碗筷放進洗碗池。“別收拾了，歇會兒吧。”他說。
香玲搖搖頭，“收拾完了心里踏實。”她打開水龍頭，水流“嘩啦啦”的聲音，在寂靜的屋里顯得格外清晰。
許前進靠在廚房門口，看著香玲的背影，心里忽然暖了些。雖然這個年很靜，沒有往年的熱鬧，可至少，家人還在身邊。他想，不管遇到什麼事，只要家人在一起，就沒什麼好怕的。 等桌子上擺滿了雞魚肉蛋的美味佳肴，香玲沖里屋喊道，“和平小葉趕緊帶長征過來，一起吃年夜飯了，前進哥，鞭炮煙花準備好了嘛？”許前進在院子里回道，“都準備好了。就等和平來點呢！”沒多會，就看到許前進家的上空不時出現各類絢麗多彩的煙花，還有伴隨而來的禮炮鳴笛聲！許和平像個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過年了，過年了！”
年夜飯吃完，一家人本該守歲，可是窗外風又刮了起來，吹得窗戶“嗚嗚”響。許前進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望著空蕩蕩的水泥路。他知道，這個寂靜的年，是為了以後更多熱鬧的年。等春天來了，疫情過去了，村里又會擠滿提禮盒的人，孩子的笑鬧能滾遍整條街——明年過年，一定會像以前一樣，滿是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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