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塊浸了濃墨的絨布，被晚風推著，慢悠悠裹住東山商務群那片剛冒頭的小樓。路燈還沒亮透，昏蒙的光里，“老地方”菜館的玻璃窗泛著暖光。許前進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指尖無意識地蹭著玻璃杯壁，里頭的白酒晃出細碎的光，像揉進了幾粒星星。
門被推開時帶進一陣冷風，二懶裹著寒氣進來，肩上的帆布包往空椅上一扔，坐下就沖後廚方向喊“先把咱點的醬骨頭端來，再添碟拍黃瓜，多放蒜！”聲音落了，才端起桌上的粗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茶，猛灌一口，喉結滾了滾，才緩過勁來。
許前進抬眼，指尖還停在杯沿，語氣里藏著壓不住的急切“這幾天跑下來，有眉目了二懶叔，接到你電話我就早早來了？”
二懶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勾出抹了然的笑，指尖在桌沿敲了敲“能沒眉目嗎？跟菜市場王嬸嘮了一下午，又在村西頭老李家蹲了倆晚上，底兒摸得差不多了。”他頓了頓，身子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些，“就是東山商戶群那幫人搞的鬼。合作社底下那幾個商戶，不都在爭片區代表嘛？現在傳得最凶的是東子，背地里都說是他在攛掇，想把這位置拿下來。”
許前進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指節泛了點白，眉頭也皺起來“東子？他憑什麼？”
“憑什麼？人家會來事啊。”二懶嗤笑一聲，伸手從帆布包里掏出張皺巴巴的紙，往桌上一鋪，“你看，這是我從老李家抄的。他們最近天天往村民家里跑，不是送桶菜籽油，就是塞兩百塊現金，還說選舉投東子一票，後續還有好處。王嬸說，她隔壁老張頭，前天剛收了袋大米，嘴都快笑到耳根了。”
話剛落，隔壁隔間就飄來陣清脆的笑，小欣欣端著個剝好的橘子走過來——她是菜館老板的女兒，總愛湊許前進他們的熱鬧。“喲，還有這好事？送油送錢的，我家怎麼沒趕上？”她往許前進身邊一坐，掰了瓣橘子遞過去，眼楮亮閃閃的，“二懶爺爺，你問蠻子了嗎？他收著東西沒？反正我家沒有，我媽昨天還念叨，說村里最近熱鬧，就咱家沒人上門。”
許前進接過橘子，無奈地笑“你這丫頭，湊什麼熱鬧。”
二懶卻擺了擺手，語氣里帶點嘲諷“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傻子才往槍桿子上撞？他傻呀？”他指了指許前進，聲音又低了些，“現在是選村官，票多者得，又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蠻子是老官家屬，他們躲還來不及呢，都知道東子現在勢頭盛，誰跟他對著干，不是自找苦吃？他才不做這賠本買賣。”
小欣欣听得眼楮更亮了，追著問“那照這麼說，東子這是穩了？”
二懶沒接話，許前進倒先開了口，他盯著杯里的酒，語氣里帶著點不確定“那你覺得，他們這麼折騰，是真要讓東子上，還是另有打算？”
二懶端起茶杯，抿了口熱茶，眼神沉了下來。他抬眼，用種帶著幾分憂郁的目光瞥了許前進一眼，緩緩道“這個還真說不清。東子這兩年在商戶群混得開，跟不少商戶處得好，這次又下了這麼大血本，估摸著……他真有戲。”
許前進沉默了，指尖在杯沿轉了兩圈，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既然這樣，那就讓他當去唄。”他拿起筷子，夾了塊剛端上來的醬骨頭，啃了口，肉香混著醬香漫開，語氣里多了點釋然，“反正咱的心思不在這，把農業合作社經營好就行。他們愛怎麼折騰怎麼折騰，也該讓有些人吃吃苦頭，別以為當村官是個肥差，就讓他糊弄所有人去吧。”
二懶點頭，拿起酒杯跟他踫了下，“叮”的一聲輕響“你說得對。以前搞農業大鍋飯，不也有人覺得能一勞永逸？結果呢？還不是不行。現在這村官，就算東子當上了，沒真本事，照樣坐不穩。”
兩人就著醬骨頭、拍黃瓜，一邊喝酒一邊聊，話題從商戶選舉繞到合作社的玉米收成，又說到村里要修的水泥路。服務員端著剛炒好的辣子雞過來時，窗外的天已經黑透了，菜館里的燈全亮了，暖黃的光映著兩人臉上的酒意，連帶著空氣都飄著股熱乎勁兒。
許前進掃了眼牆上的掛鐘，時針早過了七點半，小吳早該下班了。他放下筷子，摸出桌角的手機，屏幕亮起來的瞬間，兩條未讀消息跳了出來——是小吳發的，說下午收的那批玉米，有幾袋濕度超標，得趕緊找地方晾，不然要發霉。
“遭了，這事忘了跟小吳交代了，太濕的等晾干後再入庫。”許前進皺著眉，手指飛快地敲屏幕，跟小吳說自己馬上過去。
二懶看著他這急慌慌的模樣，笑著搖頭“你啊，就是操心的命。都下班了，不能等明天再說？”
“不行，那批玉米壞了，損失就大了。”許前進把手機揣回兜里，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先去合作社看看，你慢慢吃二懶叔，賬我結過了。”
小欣欣在旁邊听得清楚，連忙站起來“前進叔，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幫你搬玉米！”
許前進愣了下，隨即笑了“行啊，正好缺個幫手。”
兩人說著就往外走，門推開又關上，帶起一陣風。二懶坐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瞥了眼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辣子雞，無奈地笑了笑。他端起酒杯，把剩下的白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滑過喉嚨，驅散了身上最後一點寒氣。
窗外的風緊了些，吹得菜館門口的紅燈籠晃來晃去，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駁的痕。二懶知道，這場商戶代表的風波，絕不會就這麼結束，許前進和他們的合作社，往後要面對的挑戰，恐怕還多著呢。但想起許前進剛才那副釋然又篤定的模樣，他心里又安定了些——只要許前進還在，只要合作社還在，就沒什麼好怕的。
他拿起筷子，夾了塊辣子雞，辣香混著肉香在嘴里散開。夜色越來越深，菜館里的人多了起來，劃拳聲、說笑聲混著飯菜的香氣飄滿屋子，熱熱鬧鬧的市井氣裹著人。可沒人知道，這熱鬧背後，一場無聲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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