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灣的日頭剛過中天,就像被誰推了一把似的往西邊斜,村活動大院里的老槐樹趁機把影子鋪得滿院都是,墨色的枝影纏在木桌腿上,繞出一圈圈軟乎乎的圈。長條木桌順著院牆擺了三匝,搪瓷碗磕著粗瓷酒瓶,在桌上擠得滿滿當當,剛盛過肉的碗沿掛著油星子,風一吹就往下滴,落在青磚地上暈出一小片暗黃的印子,像給地面蓋了枚枚小圖章。
板凳腿被人一坐,“吱呀——”一聲脆響竄起來,混著說笑、娃的嬉鬧飄到院門口。那兒早圍滿了人,扛鋤頭的漢子褲腳沾著新泥,鞋邊還掛著草屑,顯然是剛從地里趕回來;抱娃的媳婦把孩子護在懷里,娃的小手攥著顆水果糖,眼楮卻直勾勾黏在桌上的醬色肘子上,口水都快流到衣襟上。
許前進端著酒杯站起來,酒液在杯里晃了晃,濺出幾滴在他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上。他沒顧上擦,仰頭就把滿杯酒灌了下去,喉結上下滾動得厲害,像是要把這些天的奔波和熱望都咽進心里。放下酒杯時,杯底磕著桌面“當”的一聲響,他抹了把嘴,指節上還沾著酒漬,作為《愛在葫蘆灣》劇組落地葫蘆灣的倡議人,這時候得他先開口。
“父老鄉親們,謝謝你們能來。”許前進的聲音一開始亮得像院里的日頭,說到後半句卻慢慢低了下去,目光掃過滿院的人——有摸著他頭長大的三爺爺,有一起在地里刨過紅薯的伙計,還有擠在後排、眼楮亮晶晶盯著桌角的半大娃,“劇組來咱這兒有段日子了,拍《愛在葫蘆灣》,拍的就是咱葫蘆灣的故事,是咱自己的日子。這段時間,劇組能順順利利拍,離不得大伙的幫襯,誰家沒給劇組送過剛摘的青菜、搭過搬道具的手?這些我都記在心里,一筆筆都清。”
他剛頓了頓,院角就飄來一聲嗤笑。小猴子正夾著塊肥瘦相間的肘子肉,油順著筷子尖往下滴,他嚼得腮幫子鼓成了小皮球,含糊不清地插了句“前進哥,你這話說得見外了!咱葫蘆灣人啥時候讓外鄉人在咱地界上受委屈了?”
許前進沒接話,只是把話頭往回拉,語氣沉了些“可話又說回來,也有個別鄉親……”
“沒有沒有!”話沒說完,鋼蛋就“噌”地從板凳上蹦起來擺手,動作太急,胳膊肘差點把旁邊的酒瓶踫倒。他趕緊扶住瓶子坐下,抬頭看向主位的徐大國,眼楮里閃著光,像是揣了顆星星,“姐夫,都是誤會!俺們就是好奇,想湊跟前看看咋拍電視,沒敢添亂!”
徐大國看著鋼蛋那急巴巴、生怕被誤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夾起一大塊帶筋的排骨,往鋼蛋碗里一放,骨頭“咚”地砸在碗底“快吃,別客氣。看你這幾天跑前跑後,褂子都空了半截,脊梁骨都快露出來了,肯定餓壞了。”
鋼蛋嘿嘿笑了,手攥著筷子沒敢動,耳朵卻豎得像雷達,生怕漏了許前進說的一個字。
“所以今天開這個倡議會,一是想跟大伙說聲謝,二是想跟大伙掏掏心窩子。”許前進舒展開眉頭,端起酒杯跟徐大國踫了一下,清脆的踫撞聲壓過了院中的嘈雜,“希望往後大伙能多體諒劇組,咱獻的愛心不用多——不用出錢出物,就是拍戲的時候別往鏡頭跟前湊,別因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劇組同志置氣。有啥想法、啥不痛快,都來找我,或者找吳書記,咱坐下來慢慢說,別自己憋著,更別去跟劇組的人紅臉。”
“前進哥這話在理!”小猴子咽下嘴里的肉,用手背抹了把嘴,又夾了塊肘子塞進嘴里,“咱這還沒正式‘打台’呢,徐導就把咱葫蘆灣當自個兒家,連幫咱找贊助商的事都記著,咱可不能給臉不要臉,讓人戳咱脊梁骨。”
“小猴子嘴直,心卻熱得很。”許前進笑了,轉頭看向旁邊的吳書記,“下面請咱吳書記跟大伙說幾句,這些天他幫著協調劇組和村里的事,腳都跑腫了,沒少操心。”
吳書記端著酒杯站起來,先抿了口酒,酒液在舌尖打了個轉才咽下去,臉上慢慢泛起紅。他看著滿院的鄉親,聲音透著莊稼人特有的實在“大伙都知道,咱是老百姓,祖祖輩輩靠種地過日子,頂多養幾籠雞鴨、編些竹筐當副業。現在《愛在葫蘆灣》劇組來咱這拍葫蘆灣的故事,這是多大的緣分?鋼蛋,你前幾天問我,能不能在劇里給大伙留個鏡頭,今天我跟你說,放心!前進書記跟我聊過,他的經歷我信,到時候肯定有你的份。”
鋼蛋的眼楮“唰”地亮了,瞪得溜圓,像是要從眼眶里跳出來,手攥得緊緊的,指節都泛了白“真、真的?吳書記,不光是俺一個人?”
“不光是你。”吳書記重重點頭,語氣斬釘截鐵,“村里大伙都有份!不管是給劇組送過熱湯的,還是幫著搭過景的,到時候鏡頭都會掃到,人人有份,一個都落不下。”
鋼蛋激動得差點又站起來,被旁邊的二懶悄悄拽了拽衣角,才勉強坐住,嘴角卻快咧到耳根了,眼里的光比桌上的酒杯還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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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得明白,劇組來拍咱們這,是徐大國先生信得過咱們大伙。”吳書記話鋒一轉,語氣嚴肅了些,“咱不能拿著這份信任當‘本錢’,覺得劇組欠咱的,想咋來就咋來。以前有過鄉親在拍戲時硬往鏡頭里湊,還有人因為劇組用了幾根自家的柴火就漫天要價,這些事咱得記著,不能再重演。往後有啥問題,先找我和前進書記商量,別直接去找劇組的人,咱得讓人家知道,葫蘆灣人懂禮、實在。”
“吳書記說的是!”底下有人大聲應和,“咱可不能讓外鄉人笑話咱葫蘆灣的人不懂事!”
吳書記點點頭,把話頭遞給徐大國。徐大國放下筷子,手里還攥著塊沒吃完的玉米餅,聲音溫和卻有力量“我補充兩句。首先,得再跟大伙說聲謝謝,這段時間,我實實在在體會到了葫蘆灣人的熱乎——二懶叔和蠻子每天天不亮就熬熱湯,給劇組送過去;鋼蛋幫著扛設備,跑前跑後沒喊過累;還有大叔大嬸們,主動把家里的老木箱、舊竹椅拿出來當道具,這些我都記著,沒忘過一件。”
他頓了頓,目光慢慢掃過全場,每個看他的人都能接住他的眼神“但也有部分鄉親不太理解,覺得拍劇是‘鬧著玩’,啥時候想看就啥時候去,甚至覺得劇里寫了咱村的事,就得按咱的意思改。其實不是這樣的,《愛在葫蘆灣》是要讓全國觀眾看的,拍的是咱葫蘆灣角旮旯里的真事,是咱自己的酸甜苦辣,不能瞎編,也得守法律的規矩。所以希望大伙別憑著性子來,有意見咱坐下來,泡壺茶慢慢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
“徐導,俺有個事兒想問!”二懶突然站起來,旁邊的蠻子被驚了一下,小手趕緊抓著他的衣襟往懷里縮。二懶拍了拍蠻子的背,聲音里帶著期待,“等劇拍完了,咱在哪兒放啊?俺想讓俺家里也看看,咱葫蘆灣上了電視,是啥樣的。”
這話一出,滿院的人都往前湊了湊,眼楮里全是盼頭。徐大虎嗓門大,先喊了一嗓子“我看咱就用村頭的曬谷場!搭個木頭台子,扯上塊大白布當熒幕,全村人搬著小馬扎去看,跟以前放露天電影似的,多熱鬧!”
“我覺得還得請縣上的戲班子來唱兩出!”二懶跟著接話,眼里閃著光,“敲鑼打鼓的,拍完戲了,也算是給咱葫蘆灣賀賀喜,讓大伙樂呵樂呵!”
後排的小伙子也湊了句“到時候給每個人都做身新衣裳,穿得整整齊齊去看,讓外鄉人知道咱葫蘆灣的人精神,不輸城里!”
你一言我一語的,院子里又熱鬧起來,連老槐樹的葉子都被風吹得“沙沙”響,像是在跟著應和。許前進看著這場景,心里暖烘烘的,又端起酒杯“大伙說的都好,這些事咱後續慢慢商量,保證讓大伙滿意。今天這個倡議會,說到底,就是想讓大伙一起,給咱葫蘆灣樹個新樣子,創點新風采——咱不光要在劇里是好樣的,在現實里,更得活出咱葫蘆灣人的精氣神!”
他話音剛落,院子里就響起一片掌聲,“ 里啪啦”的,比過年放的鞭炮還熱鬧。板凳腿又“吱呀”響起來,有人端著酒杯互相踫,酒液濺出來也不在意;有人夾著肉往嘴里塞,吃得滿臉是油;連懷里的娃都跟著拍起了小手,笑得露出了豁牙。
天漸漸暗了,院子里的光線越來越淡,老槐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纏在桌腿上,像給這滿院的熱鬧、滿院的盼頭,系上了一圈溫柔的繩。
鋼蛋終于拿起碗里的排骨,啃得滿嘴是油,油星子沾在下巴上也不管,還不忘湊到徐大國跟前說“徐導,俺還有個事兒——俺媳婦金鳳,前陣子也給劇組送過好幾次熱飯,您到時候拍的時候,能不能提一句?不用多,就說她送過飯就行,讓她也高興高興。”
徐大國笑著點頭“沒問題,肯定提,金鳳的熱飯,劇組的人都記著呢。”
“那俺姐呢,就是香玲?”鋼蛋又問,眼楮亮晶晶的,比院里的燈還亮,“俺姐也幫著縫過戲服,縫得可結實了,那是俺姐,您也得幫她提一句。”
“都提,都提。”徐大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滿是實在,“咱葫蘆灣的好人好事,一個都落不下,都得讓大伙知道。”
鋼蛋這下徹底放心了,又啃了一大口排骨,腮幫子鼓得老高。他看著滿院的人,看著桌上的酒肉,看著不遠處正收拾設備的劇組工作人員,覺得心里踏實得很——這《愛在葫蘆灣》拍的是葫蘆灣的故事,那咱葫蘆灣的人,就得把這故事里的日子,過成最實在、最熱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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