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後，葫蘆灣的日頭還帶著股未褪盡的燥熱，曬得果園里的隻果葉泛著油亮的光。許前進剛蹲在果樹下，跟鋼蛋比劃著哪片枝椏上的隻果該先摘，褲兜里的手機就突然“嗡嗡”震起來，急促的鈴聲刺破了果園的寧靜，連枝頭棲息的麻雀都撲稜著翅膀飛遠了。
他慌忙掏手機，指腹蹭到果皮上的果粉，看清來電顯示是小吳，指尖剛按下去接听鍵，小吳帶著顫音的慌張聲就涌了過來“前進書記啊！您快點！麻溜往村委會趕！活動大院那兒圍了一大堆人，我嗓子都快喊啞了，勸誰都不走，再不來真要亂套了！”
許前進心里“咯 ”一下，手里攥著的隻果枝都差點折了，連忙直起身追問“咋了小吳？出啥岔子了？他們堵在大院門口干啥？是劇組那邊出問題了？”
“我也說不明白！就听他們吵著要進劇組拍戲，還說有人走後門佔了名額，我跟他們解釋，沒人听啊！您快來吧！”小吳的聲音里裹著急勁兒，電話那頭還能隱約听見人群的嚷嚷聲，像煮開的粥似的，亂糟糟地往耳朵里鑽。
“你先穩住！別跟他們起沖突，我這就過去！”許前進掛了電話，把手里的果剪往鋼蛋手里一塞，又指了指旁邊的隻果筐“果園你先盯著，挑紅透的摘，別踫著果蒂。”話音未落，他已經抓起搭在樹杈上的藍布外套，騎了電動車往村委會的方向趕。風灌進衣領，他腦子里卻滿是疑惑——前幾天劇組在活動大院搭布景，還找了鋼蛋他們拍了幾場群戲，大伙都挺高興的，怎麼突然就鬧起來了？
越往大院走，嘈雜聲就越清晰。男人的嗓門、女人的抱怨、還有小孩被嚇著的哭鬧聲混在一起，順著胡同飄過來，連路邊拴著的老黃牛都不安地甩著尾巴。許前進握住電動車，剛拐進通往大院的窄胡同，就看見院門口擠得水泄不通，好些村民手里還攥著鋤頭、鐮刀，褲腳沾著泥土，踮著腳往院里瞅，像是要從緊閉的鐵門縫里看出點啥來。小吳站在人群中間，臉漲得通紅，一手抓著個村民的胳膊，一手擺著勸，嗓子都啞了。
“干嘛呢！都圍著這兒干啥！”許前進大步沖進人群，扯著嗓子喊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平日里處理村務的威嚴。原本鬧哄哄的人群瞬間靜了大半，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大家紛紛轉過頭，看向氣喘吁吁的許前進——他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外套扣子都跑崩了一顆，胸口還在不停起伏。剛才嚷嚷得最凶的幾個村民，也下意識地閉了嘴，手里的農具悄悄往身後藏了藏。
許前進扶著膝蓋喘了兩口，用袖子擦了擦汗，目光掃過在場的人，眉頭擰成了疙瘩“眼下正是忙的時候，玉米地里的穗子都黃了，果園里的隻果也等著摘，你們不在家忙活莊稼，都聚在這兒鬧啥？耽誤了收成，誰替你們擔著？”
人群里靜了幾秒，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外套的中年男人往前站了一步，是村東頭的老周，他手里還扛著個鋤頭，鋤刃上沾著點濕土，語氣里帶著不滿“前進書記，不是我們想鬧！你看看，吳新宇天天在劇組里晃來晃去，說是做安保，听說鏡頭還能掃著他；還有鎮長的外甥，昨天我親眼看見他跟著劇組進了大院，有說有笑的，肯定是去拍戲了！憑啥他們能沾光，我們就只能在這兒瞅著？”
“咋的？他們能去，你們就不能去了？”許前進反問了一句，目光又掃過在場的人，“前幾天劇組選群演，鋼蛋兩口子、村西頭的老李，還有你家隔壁的小芳，不都去拍了戲？還領了誤工費，你們忘了？那是徐導演看他們形象符合角色，跟咱村委會沒關系，也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
“可他們不一樣！”人群里一個婦女接過話茬，是王嬸的妯娌，她攥著圍裙角，聲音里帶著委屈，“新宇以前就是在村里干治保的，咋突然就懂安保了？肯定是托了關系！鎮長的外甥更不用說，沒送禮能讓他進劇組？我們也想上電視，要是送禮管用，我們也送！”
這話一出，人群瞬間又熱鬧起來，好些人跟著點頭附和“就是！肯定是走了後門！”“我們也想露個臉，憑啥好事都讓有關系的佔了？”“導演是不是看不起咱普通村民啊！”
許前進連忙抬手往下壓了壓，又提高了點聲音“鄉親們，咱可不能瞎猜！吳新宇前幾年在城里的保安隊干過，會看監控、懂點應急處理，因為燕子的緣故，正好和平那時出事了，才頂替的和平當的治保主任，劇組需要安保的時候，我才推薦他去的，沒托任何關系；鎮長的外甥就是去演個路人，站在鏡頭里走兩步，鎮長從頭到尾就是過來找導演問明了這事兒，更沒送過禮。你們要是這麼傳，傳出去人家還得笑話咱葫蘆灣的人，說咱小心眼，見不得別人好。”
他頓了頓，又放緩了語氣“再說了，拍戲也不是啥輕松活兒。上次鋼蛋跟我說，他拍摘隻果的戲，站在太陽底下曬了倆小時，導演說表情不對，重拍了五六遍，回到家胳膊都曬脫皮了。哪有在家收莊稼踏實？咱莊稼人，靠的是地里的收成過日子，收成好了，口袋里有錢，比啥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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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听王嬸說，二懶和蠻子也要進劇組拍戲了，這總不是假的吧？”人群里又有人喊了一聲，是村西頭的小芳她娘，平時就愛跟著王嬸打听家長里短，聲音里還帶著點篤定。
許前進一听，連忙擺手否認“沒有的事！我昨天下午還在村口踫見二懶叔，他手里拎著個籃子，說要去玉米地掰嫩玉米，還跟我抱怨家里的玉米桿太高，掰著費勁，哪有時間去拍戲？蠻子更不用說了，天天在家圍著灶台轉，連遠門都不出，咋去劇組？你們啊，就是听風就是雨，別人隨口說一句，你們就當真了，也不想想，要是真有這事兒，他們能不跟你們說？”
他看了看人群里還有些不服氣的人，語氣又軟了些“我知道你們想上電視，想讓外頭的人看看咱葫蘆灣的人，看看咱村里的日子，這心思我能理解。但劇組選演員有他們的規矩，得看角色需要，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要是徐導演真需要人，肯定會跟咱村委會打招呼，到時候我第一時間通知大家，誰符合條件誰上，保證公平，不偏不向，行不？”
“那要是導演一直不選我們呢？”人群後排一個年輕小伙小聲問了一句，他是村里的大學生，暑假回來幫家里干活，也想趁機會體驗下拍戲。
“那也不能在這兒鬧啊！”許前進的聲音又提高了點，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劇組來咱村拍戲，是給咱村添名氣。以後片子播了，全國的人都知道葫蘆灣，說不定還能引來更多游客，到時候大家賣隻果、賣玉米都能多賺點。要是讓人家看見咱天天圍著大院鬧，人家還敢在這兒拍嗎？傳出去，別的村還得說咱葫蘆灣的人不懂事，不會待客。”
他頓了頓，又加重了語氣“大家趕緊回去，該掰玉米的掰玉米，該摘隻果的摘隻果，別在這兒耽誤工夫。以後再出現這種聚眾堵門的情況，不管是誰，我都不這麼好說話了！”
許前進的話像顆定心丸，在場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剛才繃著的臉漸漸松了下來。老周撓了撓頭，先扛著鋤頭往人群外挪“那行，前進書記，我們信你。我家玉米地里的穗子都快掉了，我先回去掰玉米。”說完，他慢慢擠出人群，腳步里沒了剛才的火氣。
有了第一個，其他人也跟著動了起來。王嬸的妯娌拉著旁邊的婦女小聲說“也是，耽誤了收玉米，冬天吃啥？”還有人嘴里念叨著“回去趕緊把隻果筐準備好”，原本擠得水泄不通的大院門口，漸漸空了下來。只剩下幾個還在收拾農具的村民，在小吳的勸說下，也扛著東西慢慢走了。
許前進看著村民們離開的背影，長長地舒了口氣，額頭上的汗已經把鬢角的頭發打濕了，他掏出自家縫的藍布手帕擦了擦，轉頭對小吳說“辛苦了，剛才多虧你在這兒盯著，沒讓事情鬧大。”
小吳擺了擺手，聲音還有點啞，臉上帶著無奈“嗨，我哪盯得住啊。剛才有好幾個人，偷偷把錢往我兜里塞，有的塞十塊，有的塞二十，說讓我跟您通融下，給他們留個拍戲的名額。我推了半天，手都快擺酸了，才把錢退回去。這些人啊，就是太想上電視了，我說拍戲累，他們也不听。”
許前進听了，無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小吳的肩膀“咱村委會是為村民辦事的，可不能搞這套。他們啊，就是一時糊涂，覺得上電視是啥稀罕事，等過兩天冷靜下來，看著地里的莊稼，就知道拍戲不如收莊稼實在了。以後再有人問起拍戲的事兒，你就跟他們說，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通知，讓他們別瞎琢磨，先把莊稼管好。”
“我知道了，前進哥。”小吳點了點頭，又指了指不遠處的路口，語氣里帶著點愧疚，“對了，剛才有幾個游客，背著包，說是想來看看劇組的布景，結果被堵在這兒的村民擋著，沒進去成，後來就走了。我得去路口找找，跟人家解釋解釋，別讓人家覺得咱葫蘆灣不歡迎外人。”
“行，你去吧，跟人家好好說，別讓人家誤會。就說剛才是村民有點誤會，現在都解決了，要是他們還想來看，讓他們晚點再來，我跟劇組打個招呼。”許前進囑咐道。
小吳應了聲，轉身往路口走去，腳步輕快了不少。許前進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天——秋日的陽光透過胡同口老槐樹的枝葉，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子。他想起剛才村民們激動的樣子，心里嘆了口氣，又覺得有些好笑——這些鄉親們，心眼實，藏不住事兒，想啥就說啥，雖然有時候會鑽牛角尖、鬧點小脾氣，但說到底，都是想給自己爭點好，沒有壞心思。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把外套的扣子重新扣好，轉身騎了電動車奔家而去。心里已經盤算好了，晚上收工後，得去劇組找徐大國導演聊聊，看看能不能多給村民們爭取點群演的名額，哪怕是演個路人、摘隻果的村民也行，也好讓大家的心願了了，省得再鬧出今天這樣的風波。
回到家，許前進沖香玲說道，“你說說這都什麼事啊？當個群眾演員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動歪心思？”
香玲輕輕一笑，“前進哥，世間的事就是這樣，往往你覺得很簡單的事，在別人看來就是天大的事，在欲望面前，好多的人性都暴露的一覽無余！”
許前進笑了笑，“這人生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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