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從南山石藝廠回來時，褲腳還沾著點石屑，手里攥著的搪瓷缸子剩了半缸涼茶。他剛把缸子擱在堂屋八仙桌上，還沒來得及坐下歇口氣，院門外就傳來“ ”的腳步聲，急得像是踩在了火炭上。
他抬眼往門口望，只見二懶叔的女婿新宇拎著個磨白的帆布包，額頭上沁著一層薄汗，頭發絲都黏在了臉頰上，一看就是一路跑過來的。“新宇啊，這是咋了？”許前進連忙起身迎過去，伸手掀開竹簾，“不好好在劇組盯著維持治安，跑到我家來，是出啥事了？”
一旁的香玲正坐在小板凳上擇青菜，翠綠的菜葉堆了小半籃，听見動靜也停了手，手里還捏著片沒擇淨的菜幫“這孩子平時最穩當，除非是出了特別的事，不然絕不會隨便離崗。”她把菜幫丟進竹籃，起身給新宇挪了把椅子，“快坐，先喝口水緩緩。”
新宇雙手撐著膝蓋，彎著腰喘了好一會兒，胸口還在不停起伏，聲音帶著點發顫的慌亂“前進書記，我、我是特地來找您的。這事我先找了吳書記，可吳書記說，村里的事您心里最有數，只有您出面才能解決，我實在沒轍了，只能來麻煩您。”
“啥事兒這麼棘手？還非得我來辦？”許前進皺起眉頭，指了指桌上的搪瓷缸，“香玲，給新宇倒杯溫水。”他心里犯起了嘀咕——劇組在葫蘆灣拍了快半個月，從搭景到試拍都順順當當的，村里人本就盼著拍戲能給村子添點名氣，怎麼突然就出了岔子？
新宇接過香玲遞來的水杯，指尖踫著杯壁的涼意，才稍稍定了定神。她喝了一小口，咽下去後，才鼓起勇氣開口“前進書記，您最近忙著蔬菜基地的事、果園的事，石藝廠的事，可能沒顧上劇組這邊。這兩天劇組去村民家里拍攝取景，踫到了點麻煩——有幾戶人家總跟我們提要求，有的要我們給買米面油，還有的……還有的直接開口要‘取景費’。”
“要錢？”香玲手里的水杯“當啷”一聲撞在桌沿，她快步走過來，語氣里滿是不敢置信，“誰這麼糊涂？劇組來咱村拍戲，是給咱葫蘆灣長臉的事！以後片子播了，全國人都能看見咱葫蘆彎的老槐樹、青瓦房，這是多大的福氣，怎麼還反過來跟人家要錢？”
許前進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手指在八仙桌的木紋上輕輕敲著，發出“篤篤”的輕響。“你跟我說說，具體是哪幾戶？怎麼個要錢法？”他的聲音比平時沉了幾分，帶著點壓不住的火氣。
“也不是固定哪一戶，主要是村里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新宇連忙解釋，眼神里藏著點委屈，眼眶都微微泛紅，“他們覺得咱村現在有蔬菜基地、有果園，看著就有錢；又覺得劇組拍電視劇，肯定不缺經費，所以只要我們用他們家的院子、門口的場地，甚至只是拍院里的一棵樹，就會提要求。昨天我們去村西頭王大爺家拍老槐樹，他直接攔在樹前頭，說要用他的樹就得給三百塊，最後還是副導演跑了趟小賣部，買了兩箱牛奶、一提糕點，才總算讓拍了。”
“還有這種事？”許前進重重哼了一聲，手掌在桌上輕輕一拍，“真是瞎胡鬧！劇組來拍戲，是幫咱們宣傳村子，以後游客多了，家家戶戶都能沾光，他們倒好，盯著眼前這點小錢，把大賬給忘了！”可話剛說完，他又嘆了口氣——王大爺、李嬸這些人，都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平時待人和善，就是年紀大了，容易鑽牛角尖。真要當面批評，傷了和氣不說，還可能讓其他老人覺得村里不尊重長輩。
香玲在一旁皺著眉，也犯了難“這事確實難辦。你是老書記，說重了，人家會說你胳膊肘往外拐，幫著外人欺負鄉親；說輕了，又起不到作用，他們該要還得要。我去也不合適，都是街坊鄰居，今天吵了架，明天在村口踫見都尷尬。”
“可不能不管啊！”香玲看著許前進，語氣更急了，“要是任由他們這麼鬧，劇組肯定會寒心。萬一導演覺得咱村不好打交道，影響了拍攝進度，或者讓大國先生覺得咱村不懂事，以後誰還願意來幫咱？”
許前進點了點頭，他知道香玲說得對。這事要是拖下去，不僅會讓劇組為難，還會壞了葫蘆灣的名聲。他坐在椅子上琢磨了好一會兒，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突然抬頭看向香玲“你覺得讓誰去合適？既得能鎮住場面，又不能把關系鬧僵。”
香玲幾乎是脫口而出“小猴子啊！干這事，小猴子最在行！”她掰著手指頭解釋，“小猴子在村里輩分不低，跟老人們能聊到一塊兒去，平時誰家有矛盾，只要他去說兩句，大多能擺平。而且他腦子活，說話有分寸，不會跟人硬踫硬，知道怎麼順著老人的心思勸，最適合處理這種事。”
許前進眼前一亮，猛地拍了下大腿“對啊！我怎麼把他給忘了！這事還真就小猴子能辦，換了別人還真不行。”他說著，從褲兜里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了兩下，找到小猴子的號碼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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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了沒兩聲，那頭就傳來小猴子爽朗的大嗓門“前進哥，啥時候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家里有好酒，想跟我喝兩盅？”
“喝什麼酒，有正事找你。”許前進忍不住笑了，語氣卻帶著點嚴肅，“你現在方便不？麻煩來我家一趟，有點事需要你幫忙。”
“咋了？還非得讓我跑一趟？”小猴子在電話里調侃道，“是不是又有人在村里鬧別扭了？你直接在電話里說唄，我听著就行，省得我跑這一趟。”
“電話里說不清楚，你來了我再跟你細說。”許前進故意賣了個關子，“總之這事只有你能辦，別人辦不了，你趕緊過來。”
“行吧，那我這就過去，正好我剛從鎮上回來，也沒啥事。”小猴子爽快地答應了，“你等著，我十分鐘就到。”
掛了電話還不到十分鐘，院門外就傳來小猴子的喊聲“前進哥，我來了！到底啥急事，還得勞煩我親自跑一趟？”話音剛落，一個穿著黑色夾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就掀簾走了進來，正是小猴子。他手里拎著個透明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個紅彤彤的隻果，一進門就把隻果往桌上一放“剛從村口水果店買的，新鮮得很，還帶著露水呢，你們嘗嘗。”
“先別忙著吃隻果，跟你說正事。”許前進拉著小猴子坐下，把新宇說的事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最後看著他，認真地問“這事你管不管？”
小猴子臉上的笑容瞬間收了起來，眉頭擰成了個疙瘩。他沉默了幾秒，語氣堅定地說“那我肯定管啊！前進哥，你這話問的就見外了。大國先生是我請來幫咱村拍戲的，劇組就是咱的客人，哪有讓客人受委屈的道理？再說了，咱葫蘆灣的人，啥時候這麼眼皮子淺了，盯著這點小錢不放？這傳出去，外人該怎麼看咱村？”
他頓了頓，又往前湊了湊，問道“你知道具體是哪幾戶人家不？我心里有個數，也好提前想想怎麼說，別到時候找錯了人，反而鬧笑話。”
“新宇說主要是村西頭的王大爺、北坡的李嬸，還有老槐樹下的張叔。”許前進回憶著新宇剛才說的名字，“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可能是覺得自家的場地被用了，沒撈著啥好處，心里有點不舒服，才會提這種要求。”
小猴子點了點頭，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兩下，心里已經有了主意“行，我知道了。這事你別管了，交給我就行。我先去這幾家串門，跟他們拉家常，慢慢跟他們說劇組拍戲對咱村的好處，再勸勸他們別盯著眼前這點小利。要是實在說不通，我再想別的辦法，保證不讓劇組受委屈，也不讓你為難。”
他說著站起身，剛要往門外走，又突然停住腳步，轉頭看向許前進“對了，前進哥，要是我勸的時候，他們問起這是不是村里的意思，我該怎麼說？”
“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也是村里的意思。”許前進看著小猴子，語氣鄭重，“你跟他們說，劇組來村里拍戲，是給咱葫蘆灣爭光。以後片子播了，咱村有名氣了，游客來了，家家戶戶都能受益。要是因為這點小事讓劇組寒了心，以後誰還願意來幫咱？咱不能做那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的糊涂事。”
“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說。”小猴子拍了拍胸脯，語氣里滿是自信，“我這就去，爭取今天就把這事解決了，不讓他們再給劇組添麻煩。”他說著，又跟香玲和新宇打了個招呼，轉身快步走了出去，腳步輕快得很，一看就是胸有成竹。
看著小猴子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新宇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他站起身，對著許前進和香玲連連鞠躬“謝謝前進書記，謝謝香玲嫂，有小猴子幫忙，我心里就踏實了。我這就回劇組，跟導演說一聲，讓他們別再擔心了。”
“去吧，路上慢點。”許前進揮了揮手，看著欣雨的背影走出院門，才松了口氣，往椅子上坐了下來。香玲走過來，給他續上熱茶，又把桌上的隻果洗了一個遞過去“有小猴子去，這事肯定能解決。你啊，也別太操心了，今天跑了一天，累壞了吧？”
許前進接過隻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嘴里散開。他看向窗外，午後的陽光正好，院子里的月季花正開得熱鬧，粉的、紅的花瓣層層疊疊，遠處傳來村民們的說笑聲，還有誰家孩子的哭鬧聲，一切都那麼平和。他知道，小猴子肯定能把這事辦好——葫蘆灣的人，心里都裝著村子，只是有時候需要有人點醒，別被眼前的小利迷了眼。
果然，到了傍晚的時候，許前進的手機就響了，是小猴子打來的。電話那頭，小猴子的語氣滿是輕松“前進哥，事辦好了！我去了王大爺、李嬸和張叔家，跟他們好好聊了聊，把拍戲的好處、村里的打算都跟他們說了。他們听了之後，也知道自己錯了，說以後再也不會跟劇組提要求、要錢了。王大爺還說，明天一早就去劇組給導演道歉，讓人家別往心里去。”
“好，好，太好了！”許前進的聲音里滿是笑意，“辛苦你了，晚上來我家，咱哥倆喝兩盅，慶祝一下。”
“行啊！我這就去鎮上買瓶好酒，再帶點鹵味，咱好好喝兩杯！”小猴子的聲音里滿是興奮，掛電話前還不忘叮囑，“你可別先喝上了，等我到了再開瓶！”
掛了電話，許前進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夕陽把天空染成了暖橙色，遠處的山巒、近處的房屋都被鍍上了一層金邊。他看著村里裊裊升起的炊煙，听著巷子里傳來的狗叫聲，心里格外舒暢。他知道，葫蘆灣的日子，就像這夕陽一樣，溫暖而明亮，就算偶爾有一點小波折，也總會有人站出來，一起把問題解決，讓日子繼續順順利利地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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