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灣的清晨總像浸在牛乳里，一層薄薄的霧靄漫過屋檐，纏在山腰，把整個村子裹得溫溫柔柔。各家煙囪里鑽出的炊煙慢悠悠地打著旋，混著剛翻的泥土腥氣、院角野菊的淡香，在空氣里釀出一股子踏實的暖。可這份寧靜，被村活動大院那只老喇叭反復扯著嗓子的吆喝給攪活了。
“各位父老鄉親們，各位父老鄉親們！現在播個通知——”大喇叭三嫂帶著點年頭的沙沙聲，像根細針戳破了晨霧，“請大家伙兒吃過早飯之後，務必把門前院後、院子周遭徹底拾掇拾掇！院里也得亮堂起來！《愛在葫蘆灣》攝制組馬上要進咱村了，希望大伙兒搭把手，給人家留個清清爽爽的好印象！多謝各位的理解支持，多謝了啊！”
這聲兒順著風，不僅灌滿了村里的大街小巷，連東山、南山的連線廣播也跟著吆喝，連那些住在山坳深處、平時听個響兒都費勁的人家，都把“攝制組”三個字听得真真兒的。
這一下，誰還坐得住？端著粗瓷碗扒拉粥的，筷子往桌上一拍；剛咬了口熱饅頭的，把剩下的往灶台上一擱。“攝制組”這仨字，在山村里可是新鮮得能冒氣兒，那是要上電視的，是要讓千里之外的人瞅見葫蘆灣的，誰家不想自家門口光光鮮鮮，村里模樣精神抖擻？
積極性像被火星點著的干柴，“噌”地就躥起老高。眨眼間，村里各處都熱鬧起來笤帚掃地的“唰唰”聲，鐵鍬鏟土的“ 當”聲，竹筐蹭著地面的“沙沙”聲，混在一塊兒像支熱鬧的曲子。拿笤帚的把桿子轉得飛，扛鐵鍬的往地上一頓能震起小股煙塵，還有人搬來麻袋，專等裝那些枯枝敗葉、碎石爛瓦。該掃的掃得寸土不漏，該鏟的鏟得干干淨淨，該挪的挪得整整齊齊，一場浩浩蕩蕩的大掃除，就這麼風風火火地鋪開了。連平日里拄著拐杖都嫌累的老張頭，都顫巍巍地挪到門口，用破掃帚尖兒掃著門檻縫里的土。
許前進自然不含糊。他和兒子許和平各攥著把掃帚，圍著自家小院轉。許前進掃得仔細，牆根兒那些被風吹來的草屑都得歸攏到一塊兒，許和平年紀不大，胳膊上倒有勁兒，掄著掃帚把落葉堆成小山，嘴里還哼著從電視里學的半截兒歌。
“爹，攝制組來咱村拍啥呀？是不是跟電視劇里似的，有好多好看的阿姨？”和平一邊掃，一邊歪著頭問。
許前進直起腰，捶了捶發酸的後背，笑了“還用問嘛，就是拍咱們村走過的這幾十年唄？不管拍啥，咱把家拾掇亮堂了，讓人家瞅瞅咱葫蘆灣的精氣神，總沒錯。”他抬眼一瞧，隔壁的美麗姐正在院門口忙活。她手里攥著塊抹布，踮著腳擦那塊青石板門階，陽光灑在她發梢上，像鍍了層金。
“美麗姐，用不用我過去搭把手？”許前進揚著嗓子喊。
美麗姐回過頭，臉上笑開了花“不用不用，前進兄弟，就這點活兒，我自己來就行，費不著啥勁！”說著，又低頭擦石板，像是要把上面的每道紋路都擦得能照見人影。
“和平啊，咱得加把勁，把院子掃得能當鏡子照。”許前進轉回頭叮囑兒子，“你外公當年可是村里的老族長，干啥都得帶頭，咱可不能給他丟人。”
許和平把胸脯一挺“爹，你放心，保證掃得干干淨淨，比咱家水缸底還亮！”
不遠處，二懶和蠻子也忙得腳不沾地。二懶性子潑辣，干活也利索，那把大掃帚在她手里像長了眼楮，“唰唰”幾下，就能掃出老大一片干淨地兒。蠻子心細，跟在二懶後頭，把掃起來的垃圾往竹筐里裝，還時不時蹲下身，把藏在草里的小石子、碎玻璃碴子撿出來，生怕漏下一點。
“蠻子，你看那牆角，還有點灰星子，我再掃掃。”二懶說著，又折回去把牆角掃了個遍。
蠻子抿著嘴笑“瞧瞧，你這仔細勁兒，跟繡十字繡似的。”
“那可不，”二懶直起身，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攝制組來了，這可是咱村天大的事，半點馬虎不得。”
要說最讓人心里暖乎乎的，還得是大喇叭三嫂。三嫂向來疼老公，家里重活累活從不讓他沾邊。今天廣播完，她直接把老公往屋里推“你在屋里坐著喝茶看報紙去，外面這點活兒，我一個人就辦了。”
她老公哪肯？自家媳婦在太陽底下忙得滿頭汗，他哪有心思在屋里歇著？當下抄起把鐵鍬就跟在後頭“你這說的啥話？這麼大的事，哪能讓你一個人忙活？我也搭把手，早點干完早點歇著。”
三嫂瞅著他，眼里笑出了褶子，嘴上卻嗔怪“你呀，就是閑不住。行吧，那你把那邊的柴火垛歸攏歸攏，碼得齊整些。”
“得 ！”她老公樂呵呵地應著，扛起鐵鍬就干了起來。
太陽慢慢爬高，霧早散了，陽光變得熱辣辣的。村里的人卻沒一個歇著的，還在各自門前院後忙。汗珠子順著臉頰往下淌，浸濕了衣衫，可臉上都帶著笑，那是打心眼兒里往外冒的驕傲——為了這村子，為了這份體面。
不到上午十點，頭一縷陽光翻過山頭，把整個葫蘆灣都裹進暖融融的光里時，村子已經換了副模樣。原本偶爾落著幾片葉、長著幾叢草的馬路，此刻干淨得能照見天上的雲；平日里窄窄的胡同，被掃得敞亮通暢，連牆面上那些斑駁的舊痕，都像是被沖淡了許多；就連那些繞著山彎的羊腸小道，也被拾掇得干干淨淨，路邊的野花野草在風里搖著，更顯精神。
許前進站在院門口，瞅著眼前這亮堂堂的村子，忍不住咂咂嘴“嘿，這收拾出來，看著就是舒坦！要是能一直這麼干淨，該多好。”
許和平在一旁接話“爹，那咱以後天天掃，不就行了？”
許前進摸了摸兒子的頭，心里琢磨著，或許這攝制組來一趟，不光能讓外面的人看見葫蘆灣的美，更能讓村里人像今天這樣，把這份干淨、這份精氣神，一直攥在手里。他仿佛已經看見，攝制組的車慢慢開進村子，那些人眼里閃著驚訝和贊賞，而葫蘆灣的美，正順著鏡頭，往更遠的地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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