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像被篩子濾過似的，透過塑料大棚的薄膜，在一畦畦綠油油的蔬菜葉子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菠菜葉上的絨毛沾著細碎的水珠，被陽光一照，像撒了把碎鑽，亮得晃眼。秀秀舉著手機支架，鏡頭穩穩鎖在面前那片水靈靈的菠菜上，聲音里裹著股子莊稼人特有的熱乎勁兒，直往人耳朵里鑽“家人們快看過來！咱這菠菜剛從地里薅出來，根須上還帶著新鮮的泥氣兒呢！您瞧瞧這顏色，翠得跟剛抹了頭道油似的，下鍋隨便一炒，那股鮮靈勁兒能把舌頭都鮮掉……”
直播間里的評論刷得像走馬燈，“看著就新鮮”“給我來五斤”的字眼飛快滾動，時不時閃過幾個“小愛心”“小火箭”的禮物特效，映得秀秀眼里的光更亮了。周美麗蹲在旁邊，手指翻飛間，一把把菠菜就被軟稻草捆成了齊整的小把，聞言抬頭沖鏡頭笑得眼角堆起細紋“大家看啊，這菠菜，你瞧這綠，嫩得能掐出水來，看著就饞人，保準有食欲。”她說著朝旁邊的許前進揚了揚下巴，“你說是吧二懶叔？”
二懶正把捆好的菠菜碼成齊整的小堆，聞言直點頭，指尖蹭過菠菜葉，帶起一陣清新的草腥氣“可不是嘛，我就愛吃菠菜。老話說補鐵，反正蠻子每次下面條，都必抓一把扔進去，那湯喝著都帶著股清甜味兒，比放味精還鮮。”
“哎，我們家也是這習慣，”許前進蹲在另一邊捆油菜，枯黃的油菜梗在他手里听話地打了個結，“香玲每次燒雞蛋湯、煮面條，灶上騰不出手也得先抓把菠菜備著，說看著清爽，吃著解膩，一家子都愛這口。”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搭著話，大棚里的空氣都透著股子熱熱鬧鬧的煙火氣。秀秀眼看著在線人數“噌噌”往上漲，笑得眼楮眯成了條縫，舉著手機又轉了個圈“家人們听見了吧？都是掏心窩子的實在話！咱這菠菜沒打農藥，純綠色種植，想吃的趕緊點下方小黃車，今天拍明天就能給您送到家，保準新鮮……”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像道驚雷，“鈴鈴鈴”地劃破了大棚里的熱鬧。是二懶的手機，就放在旁邊裝菜的竹筐上，塑料外殼被陽光曬得發燙，鈴聲響得格外刺耳，一下下敲在人心上。許前進離得最近，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就抓起來，屏幕上“燕子”兩個字跳得他眼皮直跳，心里“咯 ”一下，趕緊接起“喂，燕子？”
電話那頭傳來燕子帶著哭腔的尖叫，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葉子“快，爹爹！不好了，我娘昏過去了！我娘昏過去了！被、被急救車拉走了……”
“什麼？！”許前進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在身後的菜畦沿上也沒覺出疼，聲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油菜“啪嗒”掉在地上，枯黃的葉子散了一地。
張美麗和二懶的手同時頓住，臉上的笑像被凍住了似的，瞬間僵住。秀秀正對著鏡頭說得起勁，听見這話心里也是一沉，手里的手機都晃了一下，下意識地追問“咋了這是？出啥事兒了？好端端的怎麼會暈過去？”
電話里燕子的哭聲更急了，夾雜著呼呼的風聲“我不知道啊……剛才還在店里曬被子呢，突然就直挺挺倒了……急救車拉著往人民醫院去了，我、我跟在後頭跑……”
秀秀一听事發緊急，哪里還顧得上直播，手忙腳亂地把手機鏡頭轉向旁邊一摞空菜筐，筐沿上還沾著干硬的泥土，對著麥克風語速飛快地說“家人們稍等一下，這邊有點急事得處理，先暫停幾分鐘，千萬別走開啊……”
“這可咋整？”許前進掛了電話，手在褲腿上使勁搓著，額頭上瞬間冒了層冷汗，順著臉頰往下滑，“二懶叔，美麗姐，要不咱先過去看看？”
“走！趕緊走！”周美麗“騰”地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掌心沾著的草綠印在灰撲撲的褲子上，“秀秀，對不住了，你先播著，我們過去看看。”她看向許前進，語氣里的急切壓都壓不住，“蠻子可是二懶叔的心頭肉，可不能出啥岔子。”
“快去吧快去吧，路上小心點。”秀秀也知道事情要緊，連連點頭，舉著手機的手還在微微發顫，“這里我先盯著，有啥情況隨時給我打電話。”
許前進“哎”了一聲，轉身就往大棚外跑，塑料門簾被他掀得“嘩啦”響。周美麗和二懶緊隨其後，鞋跟踩在大棚外的泥地上，陷出一個個小坑。三兩步沖到停在路邊的面包車旁，許前進拉開車門的手都在抖，鑰匙往鎖孔里插了兩下才對上，“ 噠”一聲擰動火，車子“嗚”地一聲竄了出去，在坑窪的鄉間小路上揚起一陣黃塵。
“是人民醫院吧？燕子剛才說的是人民醫院吧？”二懶坐在副駕駛，手緊緊攥著衣角，布料都被捏出了褶子，一遍遍地問，聲音里的焦慮像潮水似的涌出來。
“是，是人民醫院！錯不了！”許前進盯著前方被陽光曬得發白的路，方向盤在手里微微打顫，又拿起手機給燕子回撥過去，“燕子，我們這就往人民醫院趕，你別慌，在急診樓門口等著，我們腳底板抹油似的，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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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爹，你們快點……”電話那頭燕子的聲音還帶著哭腔，斷斷續續的，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我娘還在急救室……燈還亮著……”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這就到，沒事的啊，別擔心。”二懶掛了電話，就看到許前進腳下又加了點油門，小車像頭受驚的野獸，在公路上跑得更快了，擋風玻璃外的樹影都成了模糊的綠線。
一路風馳電掣，小車“吱呀”一聲沖進人民醫院大門時，輪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刺耳的響。許前進把車往急診樓前一停，拉上手剎就跳下來，車門都沒顧上關。三個人快步沖進急診大廳，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嗆得人鼻子發酸。
燕子正縮在大廳的長椅上，懷里抱著個皺巴巴的布包，看見他們進來，“騰”地站起來，眼圈紅得像兔子，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爹，美麗姐，前進哥……”
“怎麼樣了？蠻子還在里面？”周美麗趕緊走過去扶住她，指尖觸到燕子的胳膊，燙得像發燒。
“嗯，進去快一個小時了，門還沒開過……”燕子說著，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布包上。
幾個人都沒心思多問，就那麼守在急救室門口的走廊里。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每一聲都像敲在鼓上，把時間拉得格外長。許前進背著手來回踱步，皮鞋底在瓷磚上磨出“沙沙”聲，眉頭皺得能夾死只蚊子；周美麗拉著燕子的手，一遍遍地給她擦眼淚，嘴里絮絮叨叨地安慰；二懶站在窗邊，望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走廊里的時鐘仿佛走了一個世紀，急救室上方的紅燈終于“啪”地滅了。門被推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口罩上方的眼楮里帶著點疲憊。
“大夫！大夫！人怎麼樣了？”許前進第一個沖上去，聲音都帶著顫，二懶周美麗和燕子也趕緊圍上去，七嘴八舌的問話堵得醫生插不上嘴。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被勒出紅印的臉頰，先是松了口氣“沒事，沒大事，萬幸。”他看了看眼前這群眼楮通紅的人，語氣嚴肅起來，“主要是太過疲勞，加上營養不良鬧的。你們也是，你看她瘦的，手腕細得像根柴禾，怎麼就不讓她多吃點有營養的？再這麼熬下去，身體遲早要垮。”
听到“沒大事”三個字，燕子緊繃的神經“啪”地斷了，眼淚掉得更凶了，“噗通”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肩膀一抽一抽的，哽咽著說“對不起……娘……是我不好……我光顧著攢錢，想早點發家致富，讓您過幾天好日子，結果就忘了您的身子，還總讓您跟著我熬夜做活……我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哎，燕子，起來起來，別哭了。”二懶不住的安慰燕子，看到燕子倒在地上，趕緊把她扶起來，粗糙的手掌拍著她的背，“沒事，放心好了孩子，有爹呢，你爹會好好照顧你娘的，啊？”
“好了好了，別哭哭啼啼的。”醫生皺了皺眉，朝護士使了個眼色，“肅靜點，病人剛醒，還虛著呢，需要安靜。先推去病房吧，後續得好好調理，飲食上尤其得注意。”
“好好好，謝謝大夫，謝謝大夫！”許前進連忙點頭，跟著護士一起把躺在病床上的蠻子往病房推。白色的被單下，蠻子的臉白得像張紙，嘴唇干裂，手腕細得仿佛一折就斷。
到了病房，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被單上，投下一方暖融融的光斑。幾個人看著蠻子蒼白的臉和露在被外的瘦弱手腕，心里都像堵了塊石頭，沉甸甸的。許前進轉頭對燕子說“燕子，你趕緊去外面買點滋補的，炖湯的排骨、烏雞，再買點牛奶、雞蛋，揀好的買，別心疼錢，你娘這身子，得好好補補。”
“哎，我這就去！”燕子抹了把眼淚，轉身就往外跑，腳步雖然快，卻比剛才穩了許多。陽光落在她的背影上，仿佛給她鍍上了層金邊。病房里靜悄悄的，只有儀器“滴滴”的輕響，那方暖融融的光斑慢慢挪動，總算驅散了些許剛才的慌亂與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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