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前進的轎車剛在新潮ktv門口停穩,輪胎碾過路邊碎石子的“ 啦”聲還沒消散,對面樹蔭里就竄出兩個身影,腳步急促得像踩著火星子。走在前頭的海山,夾克衫拉鏈歪歪扭扭掛在領口,露出里面“葫蘆灣合作社”的紅馬甲,布料上還沾著點田埂里的泥星子;二木跟在後面,手里那頂草編帽被攥得變了形,竹篾子戳著掌心,指節泛白得像浸了水的紙——這倆人,一個是小葉的親哥,一個是小葉的親爹,此刻臉上的焦躁像被太陽烤化的瀝青,黏得人喘不過氣。
“前進叔,你可算來了!”海山的聲音壓在喉嚨里,卻攔不住那股子往外沖的火氣,他往ktv那扇亮著粉紫霓虹燈的大門瞥了眼,喉結上下滾了兩滾,“剛才我跟我爹都瞅得真真的,和平那小子,跟個女的一塊兒鑽進去的!”
二木在旁邊狠狠點頭,草帽檐的草絲被他揪下來兩根“錯不了,黑外套,走路晃得像踩棉花。那女的……長頭發披到腰,眼線上挑著,離老遠都能瞅見那股子妖氣。”
許前進推開車門,初秋的晚風裹著ktv里漏出來的鼓點,“咚咚”砸在臉上,把他額前的頭發吹得亂糟糟。他剛皺起眉要問話,海山已經從褲兜里掏出個東西遞過來——是副黑框墨鏡,塑料鏡片上蒙著層灰,鏡腿還松垮垮晃悠著。“戴上這個,”海山壓著聲,往走廊深處瞟了瞟,“省得他隔著玻璃認出咱們,打草驚蛇。”
許前進捏著墨鏡往鼻梁上一架,眼前的光線頓時暗了半截,連對面“新潮ktv”四個字都暈成了模糊的光斑。他深吸一口氣,肺里像灌了口摻了沙的風,喉結動了動“行,進去看看。”
“走!找他去!”海山一揮手,三個人貓著腰,貼著ktv外牆的陰影往大門挪。玻璃門被推開的瞬間,震耳的音樂混著煙酒味劈頭蓋臉砸過來,跟外面清清爽爽的晚風比,簡直是兩個世界。這是鎮上的老牌ktv,門廊里的紅地毯磨得露出底色,像塊洗舊了的抹布,牆上貼著的明星海報卷著邊,還是前幾年火過的面孔,嘴角的笑容被歲月泡得發僵。許前進往里邁腳時,皮鞋跟磕在台階上,發出“篤”的一聲悶響,心里頭莫名一沉——小葉這孩子,打小在葫蘆灣被寵得像朵溫室里的花,嫁到自家這些年,起早貪黑辛苦勞累伺候老的,手里攥著的錢掰成八瓣花,男人卻在這種地方鬼混,換誰的骨頭能扛住這麼磋磨?
海山顯然來過這兒,腳步熟得像走自家院子,直沖著售票處去。售票台後的女人正嗑著瓜子,指甲上的紅漆掉了半截,看見三個大男人氣勢洶洶堵過來,把瓜子皮往桌上一吐,眼皮耷拉著“唱歌?開包間?”
“不,問個人。”海山把聲音壓得盡量平和,可攥著褲縫的手暴露了火氣,“剛才進去個穿黑外套的男的,三十來歲,跟個女的一塊兒,他倆在哪個包間?”
女人上下打量他們幾眼,嘴角撇得能掛油瓶“19號。剛進去沒十分鐘,點的果盤還在吧台等著呢。”
“謝了。”海山一點頭,轉身就往走廊里扎。走廊兩側的包間門都關得嚴實,紅底黃字的門牌號像貼在牆上的符咒,門後漏出來的跑調歌聲、酒杯踫撞聲、男女調笑聲,攪在一塊兒往耳朵里鑽。三個人低著頭,數著門牌號往里挪,腳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輕得像三只潛行的貓,只有心跳聲“砰砰”撞著胸腔。
15號,16號……18號。到19號包間門口時,門板後面突然飄出陣女人的笑,銀鈴似的,裹著股子甜膩,緊接著是男人的附和,聲音隔著木頭板透出來,模糊卻扎耳朵。許前進的腳步猛地頓住,墨鏡後的眉頭擰成了疙瘩——真要進去嗎?這門一推開,事兒就徹底攤開了,小葉那邊該怎麼說?這孩子要是知道和平在這種地方摟著別的女人,夜里還能睡得安穩?
“咋了?”海山回頭看他,眼里的火“騰”地又竄上來,“來都來了,還打退堂鼓?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他在這兒糟踐人?”
話音剛落,他已經抬起手,“砰”的一聲推開了包間門。震耳的音樂和旋轉的彩光像潮水似的涌出來,許前進和二木幾乎是被這股氣浪推著,跟海山一塊兒撞進了屋里。
包間里煙霧繚繞,像潑翻了的墨汁,把頂燈的光都染成了灰的。茶幾上橫七豎八躺著幾個空酒瓶,半瓶洋酒斜斜插在冰桶里,冰塊化得差不多了,果盤里的西瓜被啃得坑坑窪窪,紅瓤子濺在桌布上,像沒擦干淨的血漬。角落里的點歌機亮得刺眼,屏幕上“心雨”兩個字閃著光,一個長頭發女人正捏著話筒唱得起勁,聲音黏糊糊的,像摻了蜜的膠水“我的心是六月的情,瀝瀝下著細雨……”
而沙發正中間,許和平歪著身子,一條胳膊松松垮垮搭在那女人腰上,另一只手隨著節奏在膝蓋上拍著,臉上泛著醉醺醺的紅,嘴角掛著的笑看得人眼仁疼。那女人唱到“想你想你想你,最後一次想你”時,故意往他懷里縮了縮,眼波往他臉上瞟,那股子曖昧勁,像鍋里熬化的糖,黏得能把人的骨頭都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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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前進猛地伸手按亮了包間的頂燈,慘白的光線“唰”地壓過彩光,把屋里的齷齪照得一清二楚。他一把扯掉墨鏡,鏡片“啪”地砸在茶幾上,聲音像淬了冰“許和平,你在干什麼?!”
唱歌的女人嚇了一跳,話筒“ 當”掉在沙發上,線繩纏著胳膊,發出刺耳的噪音。許和平醉眼朦朧地回頭,當看清門口那三張臉時,酒意“唰”地退了大半,臉色白得像剛從冰水里撈出來——許前進的臉漲得通紅,額角的青筋跳得像活物,身後的海山和二木,眼楮瞪得像要吃人。
“老、老爹?”許和平的舌頭像打了個死結,慌忙把手從女人腰上挪開,手忙腳亂想站起來,卻被沙發沿絆了下,晃了兩晃又跌坐回去,腦子里只剩一個念頭完了,這下徹底麻煩大了!這就是他跟女兒說的“單位聚餐”?跟小葉說的“最近壓力大,出來透透氣”?
許前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上,虛得發飄,可胸口的火氣卻燒得扎實。他指著許和平的鼻子,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這就是你說的消遣?這就是你說的壓力大?啊?”他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像團火,燎得喉嚨發疼,“和平啊和平,我真沒料到你是這樣的人!小葉一邊開店,一邊給你伺候爹媽,地里的活兒忙完還得去合作社幫工,你倒好,在這兒跟別的女人鬼混!你太讓我失望了!還不給我滾回家!”
“哎哎,親家,你消消氣,消消氣!”一個聲音突然從沙發另一頭冒出來,是怕鬧出大事的二木,剛才縮在角落裝透明人,這會兒趕緊湊過來,拉著許前進的胳膊就往旁邊拽,“有話咱回家說,在這兒吵啥呀,讓外人看了笑話……”
“笑話?”許前進猛地甩開他的手,眼眶紅得像浸了血,他指著許和平,又看看旁邊臉色鐵青的二木和海山,聲音里帶著哭腔,“親家?我哪還有臉當這個親家!小葉是我一手慣大的好孩子,嫁到咱家,我就盼著她能少吃點苦,可和平呢?他居然跟我來這套!跟小葉捉迷藏,背著家里人干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他越說越激動,胸口像被塊石頭堵著,氣都喘不勻,說話時帶著濃重的鼻音“我、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養出這麼個口是心非的東西!我現在,我現在死了的心都有!這個逆子啊!”
“別別別!親家,你可千萬別這麼說!”二木嚇得臉都白了,趕緊給海山使眼色,“海山,快,快扶著你前進叔!可別讓他氣出個好歹來!”
“哎!”海山趕緊上前扶住許前進的胳膊,自己的手也抖得厲害,又氣又急,“叔,您別激動,身體要緊!這種沒良心的人,不值得您動氣!”
許前進甩開他的手,指著許和平,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還不給我趕緊滾!現在就跟我回家,跟小葉說清楚!”
許和平縮著脖子,酒徹底醒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像被人按在染缸里浸過。在眾人的怒視下,他頭垂得快抵到胸口,像個被抽走了骨頭的木偶,嘴唇囁嚅著,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那長頭發的女人早趁亂溜到了門口,正踮著腳往包里塞茶幾上剩下的半盤葡萄,見這邊沒工夫搭理她,拎著包就想往外躥。
包間里的音樂不知何時停了,只剩下許前進粗重的喘息聲,和許和平那點連自己都听不清的嘟囔。頂燈慘白的光線照在每個人臉上,把這場鬧劇的褶子都熨得平平整整——海山攥緊的拳頭,二木眼里打轉的淚,還有臉上的慌張,還有許和平那副恨不得鑽到地縫里的慫樣,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藏不住半分齷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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