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打翻的朱砂釉，將橙紅揉碎潑灑在葫蘆灣村的灰瓦白牆上。老槐樹的枝椏間垂落細碎金箔，許前進倚著斑駁的樹干，手機緊貼耳畔，瞳孔里跳動著雀躍的光。听筒那頭傳來小吳焦灼的嘆息，像是被選址難題壓彎的脊梁，在電流里發出細微的震顫。
"小吳啊，這個療養院，我琢磨著"許前進摩挲著樹皮凸起的紋路，聲音裹著山風的篤定，"東山南麓還有片野林子，藤蔓纏得連松鼠都迷路。把療養院嵌進那里，既能省下良田種莊稼，又能盤活整片荒山。咱村祖祖輩輩守著金山，可不能讓金疙瘩蒙了灰！"
電流突然凝滯，空氣里浮動著短暫的寂靜。許前進望著遠處歸巢的白鷺，看它們掠過炊煙裊裊的村落，直到听筒傳來小吳豁然開朗的驚呼"對啊！我怎麼死腦筋盯著良田不放！東山晨霧能泡茶，松濤聲比安眠藥還管用！"對方連珠炮似的道謝聲中，許前進望著掌心被樹皮染綠的紋路，嘴角勾起月牙。
石磨旁傳來竹籃輕叩石板的脆響。周美麗挽著青布圍裙，菜葉上的水珠正順著指縫滑落，在夕陽里折射出細小的彩虹。"什麼喜事讓你笑得像偷吃蜂蜜的熊瞎子？"她眼角的細紋里藏著笑意，竹籃里的豆角還沾著新鮮的泥土芬芳。
許前進三步並作兩步湊過去，褲腳沾著的草屑簌簌掉落"還不是你上個月說的"靠山吃山"？我剛把東山的點子說給小吳，他激動得說話都打磕巴！"他撓著後腦勺，耳尖泛紅，"明明是你的錦囊妙計，倒讓我撿了現成的功勞。"
周美麗將青菜浸在木盆里，清水泛起漣漪，倒映著她溫柔的眉眼"咱們一起成長的情分，還計較這些虛頭巴腦的？"她指尖劃過菜葉，水珠濺起細碎的光，"就像後山的野薄荷，你掐它一把，反倒香得更歡。"
院門"吱呀"被撞開，二懶風風火火沖進來，粗布衫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都什麼時候了還在嘮嗑！小葉的休閑吧忙得雞飛狗跳，灶台火都快燒到房梁了，我都去幫忙了，你們倆還有閑情逸致在這嘮貧嗑！"他叉著腰，鬢角的碎發沾著草屑，倒像剛打完勝仗的大將。
幾人踩著滿地流金趕到東山小葉創業大院時，院角的老井正發出 轆轆的聲響。小葉挽著褲腿往灶膛添柴，鼻尖沾著煤灰，卻笑得比天邊的火燒雲還燦爛。"你們咋來了？這些粗活我自己——"話沒說完，二懶已經搶過扁擔，周美麗利落地系上圍裙，許前進扛起兩袋新收的玉米，腳步帶起的塵土都沾著喜悅。
暮色漸濃，木梯上的冬瓜藤垂落暗影。眾人搬運食材的間隙，許前進望著東山輪廓線，突然開口"你們說，要是在半山腰蓋療養院"他的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千層浪。小葉抹了把汗，眼楮亮得驚人"東山的負氧離子能當飯吃！等療養院蓋起來，咱再搞采摘園、藥膳坊，城里人保準搶著來當"山民"！"
月光爬上屋檐時，笑聲還在村子里流淌。誰也沒注意到，山風正悄悄卷起圖紙邊角——那是周美麗連夜繪制的東山規劃圖，鉛筆勾勒的療養院在月光下，像朵即將綻放的白玉蘭。
然而當推土機的轟鳴聲撕破晨霧時，矛盾如驚蟄後的春筍破土而出。許前進和周美麗循聲趕到山坡，正撞見老樹根被連根拔起的慘烈景象。幾個村民舉著鋤頭攔住施工隊，領頭的王老漢脖子青筋暴起"這些樹比我孫子歲數都大！砍了它們，東山就成沒毛的禿鷲了！"
"我們做過生態評估，每砍一棵樹都會補種三棵！"西裝革履的勘測員擦著冷汗解釋，公文包上的露水還未干透。周美麗蹲下身，撫摸著斷面滲血的樹樁，忽然開口"記得去年暴雨沖垮的石橋嗎？就是因為上游砍樹太多。"她抬頭望向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巔，"開發不是傷筋動骨，得像繡花一樣，一針一線慢慢來。"
最終，新路線圖在煤油燈下誕生。許前進舉著自制的水平儀，和勘測員在荊棘叢中穿行；周美麗帶著婦女們移栽幼苗，圍裙口袋里裝滿了野櫻的種子。當第一縷春風拂過加固好的護坡時，施工隊發現新挖的路基旁，不知何時冒出了成片的紫雲英，在陽光下鋪成柔軟的錦緞。
暴雨突襲的深夜，許前進是被震耳欲聾的雷聲驚醒的。他抄起手電筒沖向工地，泥水在腳踝處翻涌，遠處傳來土石崩塌的轟鳴。當他渾身濕透地趕到現場時，正看見周美麗舉著應急燈，指揮村民搬運沙袋。他的頭發被雨水粘在臉上，卻依然像棵挺拔的青松，在風雨中大聲喊著"把排水管疏通！快！"
熬紅的雙眼見證了山體加固的全過程。許前進跟著老石匠學習古法壘牆，周美麗對照著地質資料調整設計，連二懶都帶著娃娃們收集艾草，給工人們煮防感冒的藥湯。當朝陽再次染紅東山時，新砌的護坡上爬滿了生命力頑強的爬山虎，葉片上的水珠折射著希望的光芒。
開業那日，休閑吧的飛檐挑破晨霧。白牆在青山懷抱中若隱若現，像朵盛開的雪蓮花。大家伙坐在藤椅上曬太陽，听著山澗溪流叮咚作響；游客們穿梭在果蔬園里，驚嘆于"采菊東籬下"的悠然。許前進和周美麗站在觀景台上，看著山下熱鬧的集市，看著小葉的休閑吧前排起長隊，看著東子新蓋的民宿掛起紅燈籠。
晚風掠過漫山遍野的茶樹，帶來陣陣清香。周美麗摘下沾在許前進肩頭的花瓣，兩人相視一笑。遠處，東山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模糊，卻又在他們心中勾勒得愈發清晰——那是他們用汗水澆灌的夢想，是整個村莊向著未來延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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