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悶雷在地平線上連綿滾過，仿佛大地痛苦的痙攣，距離武里城僅咫尺之遙的大城（阿瑜陀耶），此刻已然徹底淪陷在火焰與濃煙的煉獄之中。
超過一千門猙獰的炮口，無論100毫米以上的重炮，還是拖著長長尾焰的火箭炮發射巢，編織出一張毀滅的天網，無情地覆蓋著這座古城的每一寸土地。
這場鋼鐵與烈火的洗禮，已經持續了整整八個小時，並且沒有絲毫停歇的跡象。
對于被困在大城廢墟之中，那兩個原本意圖在此拖住甚至重創華聯國防軍的關東軍師團來說，這八個小時不是簡單的煎熬，而是度秒如年！
每一個呼吸都伴隨著震耳欲聾的轟鳴和腳下大地的震顫。哪怕是自詡為“皇軍之花”、帝國最精銳的關東軍士兵，也從未見識過如此狂暴、如此持續的火力傾瀉。
炮擊的烈度超越了任何訓練、任何演習，甚至超越了之前所有戰斗經驗的想象極限。
然而，真正讓他們肝膽俱裂的，並不僅僅是這鋼鐵熔爐的規模。
炮彈，仿佛被賦予了眼楮和意志。
它們精準得令人絕望！不再是過去那種概率性的覆蓋殺傷，而是像長了眼楮的致命毒蛇。
一次次準確地鑽進掩體縫隙、鑽進聚集著士兵的建築角落、鑽進倉促構築卻依然被視為安全區的防空掩體。
每一次精準的命中，都伴隨著磚石粉碎、鋼鐵扭曲、生命瞬間蒸發時撕心裂肺的慘叫。
短短八個地獄般的時辰，兩個滿編師團近兩萬五千名以悍勇著稱的關東軍將士，已經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過半。
原本堅固的防線支離破碎，通信時斷時續，指揮系統瀕臨瓦解。
而那毀滅性的炮聲，伴隨著爆炸後騰起的滾滾黑煙，依舊像永不疲倦的喪鐘，執著地敲響著末日的倒計時，不見絲毫緩和的跡象。
在幾處由多層沙袋和堅固混凝土加固過的隱蔽地下工事深處，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硝煙、汗臭和絕望的氣息。
一盞應急燈在震波中忽明忽暗，映照著兩張同樣慘淡、布滿塵土和疲憊的面孔——古賀龍太郎中將和水元義重中將。他們是這兩支殘師的最高指揮官。
古賀龍太郎此刻的平靜，近乎詭異。水元義重望著這位同僚，感覺異常陌生。
他認識古賀已久，自陸軍大學時期起，雖然並非同期，但水元對這位以“暴烈之虎”聞名學長的事跡了如指掌。
在關東軍共事多年，古賀更是以性格凶戾、行事沖動、手段殘暴而著稱，是許多渴望“建功立業”的下級軍官瘋狂崇拜的對象。
水元雖然也以“鎮壓”滿洲抵抗力量而獲得晉升，手上亦沾染鮮血，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做不到古賀那樣視生命如草芥的徹底冷酷。
也正因為這種極端嗜殺的聲名，古賀的仕途早早觸頂，至今仍屈就在一個乙等師團長的位置上，無法更上層樓。
而現在，這頭暴烈的猛虎，卻靜得像一潭死水。古賀明白，大城已成絕地。
城外，十幾萬支那軍像鋼鐵洪流般築起了無法逾越的合圍圈，上千輛張牙舞爪的戰車在平原上反射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突圍？在這鋪天蓋地的炮火和機械化集群面前，無異于奔向絞肉機的飛蛾。
“水元君，”古賀的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穿透了遠處沉悶的爆炸聲。
“此地，恐是我等最終為帝國效忠之所了。能與水元君這樣真正的帝國武士在此共赴黃泉，我……不勝榮幸。”
他微微頷首，語氣里竟帶著一種近乎解脫的誠懇。
水元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言語，只是回以一個同樣沉重的點頭，無需多言，末路就在眼前。
古賀微微前傾身體，昏黃的燈光將他眼窩的陰影拉得很深，目光掃過地下室中僅存的十幾名高級軍官，無不帶傷，無不形容枯槁，但眼神深處，屬于關東軍的凶悍尚未完全熄滅。
“帝國危矣！蝗國危矣！”古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悲愴，“以眼前之勢，我等殘部，已是甕中之鱉，徒勞掙扎。”
“唯能期盼之事……唯有吸引城外全部支那之敵的視線和火力，為武里城中的佐藤君和第37師團，爭取一線生機！為帝國……保留一搏之力！”
他的話音未落，一股近乎狂熱的決絕之氣在狹窄的空間里點燃。
步兵第282聯隊的聯隊長中島美也大佐猛地站起，塵土從肩章簌簌落下，他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古賀，嘶聲吼道。
“閣下！卑職贊同！既然命運已然宣判，與其在這陰溝地道里被一點點碾碎，如同被堵在洞里的老鼠一樣屈辱地死去。”
“不如豁出一切，沖出去！倒在沖鋒的路上！蝗軍的武士魂，當在進攻中綻放光華！”
“對！說得對！”
“帝國的榮耀，只能由鮮血鑄就！”
“我等是蝗軍之花！豈能坐以待斃！”
“沖鋒！夜襲！玉碎！”
軍官們像被注入了強心針，紛紛起身，激動地揮舞拳頭，臉上的肌肉因為激動和絕望而扭曲、潮紅。
即便是身處絕境，關東軍骨髓里那根深蒂固的悍勇、對所謂“玉碎”美學近乎病態的追求，瞬間壓倒了其他情緒。
腳下的地下室在爆炸聲中顫抖，頭頂的灰塵噗噗下落，更增添了一種末日殉道般的神聖氛圍。
古賀和水元再次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毫無波動的死志。
他們轉向這群即將踏上不歸路的部下，深深地、長時間地鞠躬。
“一切……拜托諸君了。”
古賀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如同在作最後的訣別令。
他們沒有再移動，而是重新坐回布滿塵土的彈藥箱上。
他們將不再離開這間作為臨時指揮所的地下掩體，不再指揮這最後的沖鋒。
他們會留在這里，點燃最後一支香煙，沉默地等待無線電里傳來部下全員戰歿的消息。
然後，他們將用象征武士最後尊嚴的切腹儀式，為這場徹底的敗仗畫上一個符合他們身份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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