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追進輪回殿時,殿門正\"嗡\"地合了半扇,門縫里漏出的光染得她鼻尖發亮——那光不是九殿的法則光,是暖黃的,像老槐樹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的色,混著星蕊花的香,還有點靈酒的琥珀氣。她扒著門縫往里鑽,听見里頭飄來細碎的響動,不是風聲,是無數人輕輕吸氣的聲,像捧著易碎的舊物,連呼吸都怕驚著。
輪回殿比造化殿更靜,卻不是空寂。殿頂沒有琉璃瓦,是層流動的光膜,膜上浮著無數小光點,細看是個個模糊的人影,有的在笑,有的在哭,有的在田埂上彎腰,有的在星空中舉著兵器——都是楊月的影子。殿身是用\"憶魂石\"砌的,石頭不反光,卻能吸光,剛才被吸入的幾十萬繭蛹就懸在殿中央,像串被光泡著的蓮子,每個繭上都沾著道細光,連在殿頂的光膜上,像牽了無數根銀線。
阿寶剛站穩,就見離她最近的厚土宇宙之主的繭輕輕顫了顫,繭壁透出層淡光,光里映著片靈田——是很多年前的某仙界,田埂上站著個穿粗布裙的姑娘,正蹲在地里撿靈稻穗,手指被稻殼劃了道小口子,她沒顧上擦,把穗子塞進竹籃時笑了︰\"這穗子飽滿,磨成米給孩子們熬粥才香。\"是楊月不知道哪一世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她還沒去混沌宇宙,靈植園剛種下第一茬靈稻,厚土宇宙之主當時還只是個跟著師父學土法則的小修士,蹲在田埂另一頭看她,手里攥著塊剛從自家界域帶來的養魂土,紅著臉不敢遞過去。
\"原來那時候你就偷偷看楊月姐姐了。\"阿寶湊過去,用指尖踫了踫繭壁,繭里的光晃了晃,映出厚土界主後來偷偷換土的景︰他半夜扛著土袋往靈植園跑,腳下一滑摔在泥里,土袋破了,養魂土撒了滿地,他正急得抹眼淚,楊月提著燈從屋里出來,燈影落在他身上,她沒笑,只遞了把鋤頭︰\"傻小子,土撒了就摻進靈田,正好給稻苗追肥。\"繭里忽然滲出點濕意,是厚土界主的淚,混著養魂土的香,落在殿地上,竟長出棵小小的靈稻苗。
往前挪了幾步,是赤焰宇宙之主的繭。這繭上的火燒雲紋亮得很,光里映著黑石宇宙的戰場——楊月半邊身子浸在冰水里,懷里護著個受傷的小修士,是赤焰宇宙之主當年的小徒弟,她自己後背被冰箭劃了道血口子,血染紅了衣襟,卻還在笑︰\"別怕,你師父馬上就來,我護著你。\"遠處赤焰宇宙之主正提著火焰刀往這邊沖,看見這幕時刀差點掉在地上,後來她總說\"楊月是我的救命恩人\",阿寶此刻才看見,那天楊月把小修士交給她後,靠在石頭上咳了好久,手帕上沾著血,卻對著她的背影揚聲喊︰\"赤焰,你徒弟的傷得用靈泉洗,我靈植園的泉眼溫,去那養著!\"
繭里的火燒雲紋忽然跳了跳,像赤焰宇宙之主在里頭攥緊了拳頭。阿寶往旁邊躲了躲,怕被她的火法則燎著,卻見繭光轉了個方向,映出後來楊月在溫泉池守著她的景︰她凍僵的身子泡在池里,楊月坐在池邊給她喂靈茶湯,茶湯里放了星蕊花蜜,甜得很,她當時昏昏沉沉的,听見楊月跟旁邊的知淵說︰\"赤焰性子烈,卻心善,以後肯定能成大器。\"原來楊月早把她的好記在了心里。
最熱鬧的是金罡宇宙之主的繭。這繭硬邦邦的,光里卻映著個軟乎乎的景︰逸臣小時候舉著個小金環,踮著腳往金罡界主手里塞︰\"金罡大哥,這個給你,我娘說金法則戴這個能養氣。\"那時金罡界主剛替逸臣擋完暗箭,後背的傷還沒好,接過金環時手都在抖,楊月站在旁邊笑,手里拿著針線給逸臣補被箭劃破的衣角︰\"逸臣懂禮,金罡你就收下,這環是他用自己的金法則煉的,比尋常法器暖。\"後來那金環一直掛在金罡界主的兵器架上,每次擦兵器都要先擦環,此刻繭光里映著他半夜擦環的樣子,邊擦邊笑︰\"這小子,當年手勁小,煉環時差點把自己燒著。\"
阿寶繞著金罡界主的繭轉了圈,忽然發現所有繭的光都往殿中央聚——那里懸著楊月的繭,最大最亮,繭壁上的星蕊花紋像活了似的,正一片接一片地開,光從花紋里滲出來,在殿中央織成了道光幕,比殿頂的光膜還清楚,映的是楊月的第一世。
光幕里是片荒山野嶺,楊月還是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頭,背著個藥簍在采草藥,腳下被石頭絆了下,摔在坡上,藥簍滾出去,里頭的草藥撒了一地。她沒哭,爬起來撿草藥時,看見坡下有個受傷的少年,腿被蛇咬了,正疼得發抖,是年輕時的張峰。她跑過去,掏出藥簍里的解毒草嚼爛了敷在他腿上,少年睜著眼看她,她紅著臉說︰\"我娘說這草能解毒,你別亂動。\"後來她背著少年往家走,山路陡,她走得氣喘吁吁,少年在她背上說︰\"我叫張峰,以後我護著你。\"她當時沒說話,耳根卻紅了。
周圍的繭忽然都靜了,連厚土界主的靈稻苗都不晃了。阿寶看見青冥宇宙之主的繭往光幕這邊挪了挪,繭光里映出他自己的心魔劫——那時他被困在幻境里,看見的全是自己害死的人,是楊月蹲在他殿外催開忘憂草,說\"誰還沒犯過錯?往前看,別困著自己\",原來楊月懂他的苦,是因為她自己也熬過難。
光幕里的景換得快,像走馬燈似的轉。有她剛生下逸臣、知淵、詩瑤三胞胎時的樣子︰張峰笨手笨腳地抱孩子,差點把知淵掉在地上,她笑著搶過來,把三個孩子摟在懷里,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有她第一次去混沌宇宙時的樣子︰楊戰扛著鐵杖送她到界域門口,酸溜溜地說\"早去早回,別讓孩子們想娘\",她回頭抱了抱楊戰,說\"爹,你護著家,我才敢往前走\";有她教王寶婷寫\"守\"字的樣子︰王寶婷握著筆的手抖,她就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地寫,說\"守字難寫,得把心放進去\";有她給悠悠縫護心符的樣子︰悠悠在華夏仙界受了傷,她坐在油燈下縫符,針腳歪歪扭扭的,卻縫進了片星蕊花瓣,說\"這符護心,也護你\"。
忽然,光幕里映出老槐樹下的景——是楊月消散前的那天,她坐在樹下,張峰蹲在旁邊遞線軸,她縫著件帶星蕊花的衣裳,是給楊戰縫的。\"消散也沒啥,\"她當時說,聲音輕得像風,\"孩子們記著我就沒走。\"張峰沒說話,喉結滾了滾,把那只豁口碗往懷里揣,碗里是她剛給他倒的靈酒。周圍的繭忽然都顫了顫,阿寶看見張峰的豁口碗從造化殿帶來的舊物堆里飄了起來,碗沿沾的琥珀光落在楊月的繭上,繭上的靈稻葉忽然綠得發亮,像剛摘下來似的。
\"原來你們都記著。\"阿寶忽然鼻子一酸,蹲在地上抹眼淚。她看見虛渺宇宙之主的繭悄悄開了道縫,縫里飄出個小小的陣法盤,陣法盤轉了轉,映出楊月當年把靈酒倒進他陣法樞紐的景︰她提著酒壇往里倒,酒液順著陣法紋路流,他從陣法里鑽出來時臉通紅,她笑︰\"虛渺,你總躲著干啥?陣法再厲害,也得有人陪你喝酒才有意思。\"陣法盤忽然亮了,在殿里轉了圈,把所有繭的光都連在了一起,像織了張光網。
這時,殿頂的光膜忽然往下落了落,映出無數個平行維度的楊月——有的維度里,她沒去混沌宇宙,守著靈植園種了一輩子靈稻,老了還在教小娃娃認靈草;有的維度里,她成了個煉藥師,背著藥簍走遍九界,給人免費看病;有的維度里,她沒遇見張峰,卻收養了群無家可歸的小修士,把他們養大教他們法則。這些景落在對應的繭上,厚土界主的繭里映出他跟著維度里的楊月學種稻的景,赤焰界主的繭里映出她跟著維度里的楊月煉火焰刀的景,連虛渺界主的繭里都映出他跟著維度里的楊月布陣法的景,每個繭里的光都暖烘烘的,像把所有的念想都融在了一起。
\"主人姐姐說的對,\"阿寶站起身,往楊月的繭走,\"記著的人多了,就沒走。\"她剛走到繭旁邊,就見繭壁\" 嚓\"響了聲,裂開道細紋,細紋里滲出道淡光,光里映出楊月的影子,正對著所有的繭笑︰\"我就知道,你們都記著我。\"
周圍的繭忽然都亮了,幾十萬道繭光聚在一處,撞在殿頂的光膜上,光膜里的人影忽然都動了——第一世的小丫頭楊月,抱著三胞胎的楊月,在混沌宇宙打仗的楊月,在老槐樹下縫衣裳的楊月.,然後第二世,第三世.....無數個楊月的影子往中間聚,慢慢合成一個,就站在光幕中央,穿著那件帶星蕊花的衣裳,手里還攥著片靈稻葉。
\"主人姐姐!\"阿寶喊了聲,眼淚掉了下來。
楊月的影子回頭看她,笑了︰\"阿寶,辛苦你了。\"她抬手往旁邊指了指,阿寶才看見,張峰、楊戰、逸臣、知淵、詩瑤的繭也都裂了縫,張峰的繭里飄出那只豁口碗,碗里的靈酒還滿著;楊戰的繭里飄出那柄鐵杖,杖頭沾的靈稻碎葉還綠著;逸臣的繭里飄出個小金環,轉得亮閃閃的;知淵的繭里飄出根靈荊棘,尖上的小白花還開著;詩瑤的繭里飄出片花瓣,跟她小時候戴的一樣。
隨後是楊月九大徒弟的繭蛹也裂開了!
還沒等阿寶反應過來,厚土宇宙之主以後宇宙之主都叫界主)的繭忽然\" \"地裂開了,他從繭里走出來,還是穿件土布袍,手里捧著塊養魂土,紅著臉往楊月面前遞︰\"楊月,這土......給你種靈稻。\"赤焰界主也走了出來,身上的火燒雲紋衣裳亮得很,她往楊月身邊一站,說︰\"以後我護著你,不用你再擋箭了。\"金罡界主、玄水界主、青冥界主、虛渺界主......幾十萬道身影都從繭里走出來,圍著楊月站成一圈,有的手里拿著靈稻苗,有的手里拿著藥杵,有的手里拿著陣法盤,都是他們當年最珍愛的東西。
楊月接過厚土界主的養魂土,笑了︰\"好,咱們一起種靈稻。\"她抬手往殿外指,輪回殿的門忽然開了,門外是真正的神靈界——有比青木城還大的靈植園,靈稻長得比人高;有比聖林還密的老槐樹,枝椏上掛著星蕊花花鏈;有靈泉在石縫里流,有靈酒在壇里釀,風里飄著香,光里帶著暖。
\"走,回家了。\"楊月牽著張峰的手,張峰牽著逸臣的手,逸臣牽著知淵的手,知淵牽著詩瑤的手,楊戰跟在旁邊,鐵杖\"篤篤\"敲著地面,像在打節拍。幾十萬道身影跟著他們往外走,厚土界主邊走邊撒養魂土,撒過的地方長出靈稻苗;赤焰界主邊走邊揮手,火星落在地上開出花;虛渺界主邊走邊布陣法,陣法里飄出星蕊花瓣。
阿寶跟在最後,看見輪回殿里剩下的繭殼都化成了星蕊花,飄在殿里殿外,像下了場發光的雨。她忽然想起楊月說的\"我沒走呢\",此刻看著前面的人群,忽然懂了——
哪有什麼消散?記著的人在,念著的情在,走到哪兒,都是家。
風從神靈界吹進來,帶著靈稻的香,帶著星蕊花的香,也帶著楊月的笑,阿寶突然深吸了口氣,追著魂群急忙道︰\"靠,喂,等等!你們還是靈魂體呢,往哪走呢?\"
阿寶見眾人把它當空氣,然後搖搖頭,伸手一揚,大叫一聲“給我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