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船緩緩駛出龍江驛,朱雄英立在甲板前端,望著翻涌的江水。渾濁的浪花拍打著船舷,泛起白色的泡沫又迅速消散,一如他此去未知的征程。身後是巍峨的應天城,城牆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那里有他牽掛的人,有他守護的家國。
出征前的纏綿仿佛還在眼前,可此刻,他已肩負著萬千將士的性命,肩負著大明海疆的安寧。
江水裹挾著泥沙奔騰向前,朱雄英在想,爺爺當年渡江時,是否也如自己這般,心中既有豪情萬丈,又藏著幾分忐忑?
戰船破浪而行,甲板在腳下發出低沉的震顫。朱雄英立在主艦的了望台前,目光隨著江面上浮動的航標移動。三日來,船隊避開了所有商港與漁村,日夜兼程向象山港逼近,船頭劈開的浪花在月光下泛著冷銀般的光。
“殿下,蔣指揮求見。” 侍衛的通報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朱雄英將輿圖卷好,轉身時正見蔣 踏著滿地碎銀般的月光疾步而來,飛魚服上的蟒紋在陰影中若隱若現。
“情況如何?” 朱雄英抬手示意退下侍衛,江風卷著咸腥氣息撲面而來,將蔣 的聲音撕成碎片。
蔣 單膝跪地,懷中密報筒上還凝著水珠︰“回殿下,斥候探得象山港以北二十里的貓頭洋,有三艘倭船游弋。” 他抽出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絹,上面用朱砂標著幾個紅點,“據暗樁傳回的消息,這些倭寇佯裝商船,實則在打探我軍動向。另外,寧波府雖在大明掌控之中,但城內商行、碼頭頻繁出現形跡可疑之人,恐有內奸通倭。”
朱雄英摩挲著輿圖邊緣,目光掃過素絹上的紅點,忽然冷笑一聲︰“三艘船,也值得大動干戈?” 他將輿圖重重甩在案上,震得燭火猛地一跳,“傳令全軍,繼續向象山港進發。區區誘餌,不必理會。寧波府內奸之事,才是心腹大患。”
蔣 微怔,隨即拱手︰“殿下英明!只是倭人狡詐,此番示敵以弱,恐有後招。”
“我自然知曉。” 朱雄英負手望向漆黑的海面,遠處隱約傳來幾聲淒厲的海鳥啼叫,“寧波府是浙東樞紐,必須確保萬無一失。讓蔣 即刻派出錦衣衛,暗中監控各大商號、碼頭,一旦發現通倭證據,格殺勿論。命俞通淵的水師保持警戒,若倭寇敢追,直接干掉。”
夜風掀起他的蟒紋披風,朱雄英轉身走向艙室︰“明日巳時前,必須抵達象山港。你去告訴沐晟,即刻整頓金吾衛,隨本殿先進駐寧波府。務必在肅清內奸。”
當小菊捧著熱茶與膳食進入艙室時,正見朱雄英俯身查看沙盤。青瓷碗里的鱸魚羹還冒著熱氣,切成薄片的火腿整齊碼在白瓷盤里。“殿下,該用膳了。” 她輕聲提醒,“殿下,工作再忙也要用膳,娘娘臨行前特意叮囑,要保重身子。”
朱雄英抬起頭,目光掃過案上的膳食,緊繃的神色稍緩。他伸手接過小菊遞來的象牙箸,夾起一筷魚肉,將魚肉送入口中,雖因戰事心緒難平,但仍細細咀嚼 —— 他深知,唯有養精蓄銳,才能應對即將到來的惡戰。
夜深了,船隊在海霧中繼續前行。朱雄英站在船頭,看著前方逐漸浮現的象山港輪廓。
翌日酉時,夕陽將象山港染成血色殘紅。朱雄英立于主艦船頭,望著岸上飄揚的 “明” 字旌旗與列隊整齊的甲士。岸邊礁石嶙峋,海浪拍擊間騰起碎玉般的浪花,卻壓不住港口內此起彼伏的 “恭迎太孫殿下” 呼聲。
蔣 疾步上前︰“殿下,寧波知府余文翝率官員在此候駕。” 話音未落,一名頭戴烏紗、身著補服的中年官員已踩著跳板登船,衣擺沾著些許海水,顯然是提前在此久候。
“卑職寧波知府余文翝,叩見太孫殿下!願殿下聖安!” 余文翝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幾乎貼住甲板。朱雄英抬手虛扶,目光掃過他鬢角的白發 —— 傳聞余文翝在任八年,疏浚河道、賑濟海難,頗有政聲。
“余大人免禮。” 朱雄英踏入艙室更衣,玄色常服外披著蟒紋罩袍,“本殿听聞寧波府諸事繁雜,大人辛苦了。”
余文翝擦著額間細汗起身,恭敬道︰“為殿下分憂,是卑職分內之事!已在府衙備下宴席,還望殿下賞光蒞臨!” 他身後的隨從捧著朱漆食盒,盒中飄出紅鱘蒸飯與清蒸石斑魚的鮮香。
朱雄英略一沉吟。蔣 在旁低聲提醒︰“殿下,是否先部署軍務?” 卻見朱雄英整了整衣襟,沉聲道︰“既是余大人相邀,本殿自當赴宴。我們先歇息半日,明日開始部署軍務。”
蔣 抱拳躬身道︰“是,殿下!那卑職先去忙去了。”
朱雄英沖著蔣 點了點頭示意下去吧!
寧波府衙大堂內,朱雄英的席位鋪著明黃織錦桌布,青玉碗里盛著濃湯煨鮑魚,翡翠盤上擺著糖霜雕花,另有兩壇陳年花雕酒。而兩側官員的八仙桌上,僅擺著幾碟時蔬、白灼蝦蟹,以及一大鍋雜糧粥。
朱雄英見此狀詢問道︰“怎麼孤吃得和諸位大人的不一樣……”
余文翝親自為朱雄英斟酒,歉然道︰“倭寇擾境,府庫吃緊,殿下貴為皇太孫,招待的規格不能低,而我等只能以粗茶淡飯招待同僚,還望殿下恕罪。”
朱雄英端起白玉盞輕抿,醇厚酒香在口中散開。余光瞥見官員們投來的艷羨目光,他笑道︰“余大人心思縝密,既不失待客之道,又不鋪張奢靡。來來來,把孤這桌的菜拿點分給諸位大人,孤也吃不了那麼多!大家都是同僚,倭寇犯境,百姓受苦,本殿若獨享珍饈,何以為大明儲君?今日這酒,要與諸君共飲;他日破倭之功,亦要與諸君同享!”
官員們先是驚愕,繼而紛紛離席跪地,高呼 “殿下聖明”。
朱雄英親手扶起余文翝,低聲道︰“余大人清廉,本殿知曉。但大家能同心協力有時比恪守規矩更要緊。”
正說著,一名衙役匆匆入內,在余文翝耳邊低語幾句。知府大人臉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