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懷熙，你過來”
春日陽光和煦，海棠樹上生出的新葉卷著嫩黃的邊兒，薄薄一片，像被春日曬軟的玉。
國子監的青磚縫里總嵌著些細碎的綠苔，尤其雨後，踩上去能聞見潮濕的土腥氣。
一道明媚又帶著點嬌俏的聲音撞進耳朵，祝懷熙本就拘謹的步子在听到有人喚自己名字後頓時停了下來。
順著聲音看去，他的目光越過搖曳的花影，落在了不遠處的假山旁。
只見陸鈴華踮著腳尖興奮的朝他招了招手，一只彩蝶不知何時棲在了她的雙髻上，和她原本的寶石蝴蝶釵融為一體。
遲疑片刻，祝懷熙朝四周看了看，見傅予安還沒過來，這才慢吞吞走了過去。
陸鈴華瞧見他衣擺上一攤惹眼的墨漬，她幸災樂禍的微微抬著下巴，點了點腳。
“哼，都說讓你做我小弟了，又被欺負了吧”
她的嬌俏沒得到半點回應，祝懷熙依舊埋著腦袋默不作聲。
陸鈴華見他這副悶葫蘆模樣就沒勁，打量他的眼神更加嫌棄。
“不過呢，就算你現在想來巴結本公主，本公主也看不上你了”
“那公主找我有什麼事嗎”
祝懷熙聲音低低的，帶著點剛被風吹過的干澀。
陸鈴華這才想起來她的“正事”。
“待會兒傅予安是不是要來找你？”
“……嗯”
陸鈴華笑容頓時打開，眼中閃過幾分狡猾又邪惡的細光。
“你過來一點”
陸鈴華拽了拽祝懷熙，而後拿出一盒蜜粉輕輕撲到他衣襟上去，祝懷熙嚇的後退了一步。
“你別動，這個是珍珠粉，不過呢我在里頭添了些丁香花粉，傅予安打小就踫不得這東西，否則他肯定要生滿身疹子。
哈哈哈哈，到時候我就說他是癩蛤蟆變成的丑八怪，看他還敢不敢跟本公主斗嘴”
陸鈴華邊說邊往祝懷熙身上繼續撲，她巴不得傅予安留下滿身痘痂才好，讓他這輩子都不敢拋頭露面。
陸鈴華吭哧吭哧手上動作不停，頭上的蝴蝶也因為她的動作時起時落。
一盒蜜粉幾乎快要用完，陸鈴華見傅予安朝這邊走來才偷偷躲到假山後面去。
祝懷熙拍了拍衣服上粉漬顯眼的地方，算了，反正這件衣裳也穿不成了。
見傅予安依舊有恃無恐的朝這邊走過來，他生心怯意抿緊了唇，自己才來國子監不久，可卻日日被傅予安針對。
他們都說自己母親是見不得光的外室，還心狠手辣害死了他的大哥，這才讓自己佔了便宜成了世子。
姨娘也只說讓他不要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可他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但他不想遭受他們的冷嘲熱諷和肆意欺辱，他一點也不想呆在這個地方，只可惜是陛下下旨讓他來的，他也不能抗旨。
他又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粉末，傅予安說些什麼他一句都沒听進去。
不過他也沒想到這花粉如此厲害，傅予安還沒和自己說上幾句話便全身瘙癢起來，沒一會兒便抓撓著脖子跟只喝醉了的大鵝似得跑走了。
“哈哈哈哈哈”
陸鈴華歡笑著從假山後面跑出來，看著傅予安狼狽逃竄的身影笑的不亦樂乎。
祝懷熙卻笑不出來，他擔心傅予安知道真相會來報復自己。
不過報復沒等來，他倒是過了好幾天清靜日子。
傅予安因著此事好幾天都沒來國子監，每日抓心撓肝的在侯府鬧騰，直到疹子徹底都消完了他才敢來。
但他實在沒想到自己才回國子監就被人甩了一巴掌。
“你手別動，等會兒我畫歪了就不像了”
假山後面，陸鈴華和祝懷熙蹲在大石頭下鬼鬼祟祟，青石的陰影將兩人裹得嚴實。
陸鈴華用小狼毫專注的在祝懷熙手心勾勒著，每一筆她都落得極輕。
墨痕在白皙的掌心漸漸成形，圓滾滾的肚子，細長的腿，連腿上的絨毛都用淡墨描了幾分。
沒一會兒，一只活靈活現的蜘蛛便伏在了他手心里，仿佛下一秒就要爬動起來。
“好啦，大功告成”
陸鈴華放下毛筆，得意地拍了拍手。
她拉過祝懷熙的手鼓著兩腮吹了吹，讓上面的墨水趕緊風干。
手心癢癢的，祝懷熙把手抽了回來。
“一會兒你一定要用力的扇，最好是把他臉打成豬頭”
陸鈴華舉著手掌比劃了兩下，小臉上滿是認真。
“記住力道要全使在這里，這樣打下去最疼了，我看宮里就是這些懲罰下人的”
陸鈴華認真傳授他經驗，將筆墨收拾好後她又拉著祝懷熙的手仔細看了看，確定無誤後才滿意的點點頭。
“算了吧，萬一被他發現……”
祝懷熙從前未遭遇過這些，也沒有人教他該如何應對，所以他只能選擇忍讓，反抗對于他來說是需要莫大勇氣和底氣的。
陸鈴華兩手一插腰，還有些稚嫩的狐狸眼瞪得溜圓。
“你膽子怎麼這麼小！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知道他害怕蜘蛛的，你可別壞了我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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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仍舊埋著腦袋，陸鈴華探過手敲了敲他額頭。
“祝懷熙，你待會兒若不照我說的做，我就把你的臉畫成大花貓，听到沒有？”
她語氣里帶著藏不住的嬌蠻，怕氣勢不足，還特意把“大花貓”三個字咬得格外重。
祝懷熙有些賭氣的繃緊嘴角，他雖暗自不滿可也不敢反駁，直到他用力一巴掌甩到傅予安臉上後他的心跳才緩了節奏
方才繃緊的嘴角霎時松開，祝懷熙嘴唇微微張著，眼里的賭氣和不滿瞬間被驚恐沖散。
本以為會招來一頓毒打，沒曾想傅予安在看到他掌心的蜘蛛後眨眼間便不見了人影。
此後傅予安每回單獨與祝懷熙接觸不是被樹枝砸到就是突然踩到狗屎，連他偷偷養在國子監的蟈蟈也變成了只灰撲撲的臭屁蟲。
怪事頻發，他都以為是祝懷熙克自己還專程去廟里算了一卦。
接二連三的倒霉很快讓陸瑾讕幾人察覺出不對勁，陸遲驚最先找出端倪，于是在散學後傅予安氣勢洶洶的提溜著祝懷熙去了老地方。
“祝懷熙，你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和陸鈴華合起伙來搞我？”
“沒，沒有”
祝懷熙縮了縮脖子，糯糯的聲音像蚊蠅。
“沒有？老子都看見了！中午的時候她把你叫去嘀嘀咕咕說了半天，她又給你說了什麼好法子？”
他就說自己怎麼什麼情況都被祝懷熙知道得一清二楚，祝懷熙來國子監不過半年，不可能知道這麼多事，肯定是陸鈴華那個小蹄子干的好事。
他冷眼盯著祝懷熙，這個小野種也敢跟自己叫板！
“她把你當刀子使你還樂意替她瞞著？再不說實話你今天就別想回去了！！！”
說著傅予安扯過祝懷熙的領口就要動手，祝懷熙嚇的緊閉著眼，雙手止不住的發顫。
他听到一聲低低的驚呼從假山後傳出，但本能的恐懼片刻間佔領了他的身體。
“說！你們是不是合謀好的！要是等到我問第三遍你就死定了”
“沒有！我沒有跟她合謀，我……我也不喜歡她，討厭她……我不會跟她合伙……”
他語速又快又亂，像是生怕說慢了就會被定罪，嗓音更是抖得不成樣子。
他知道陸鈴華就藏在假山後面，但他也的確沒撒謊，他不喜歡這里的每一個人，包括那個蠻不講理的六公主。
把話說出後，祝懷熙感覺自己突然松乏了許多，是緊繃了許久的弦驟然松開。
他從不覺得陸鈴華和自己是一伍的，他也不想與她為伍，她不過是覺得自己好擺弄罷了。
在這里的所有一切，不論是好還是壞，對他來說都是把沉甸甸的枷鎖。
自此之後陸鈴華再也沒有主動找他一起捉弄傅予安，反而迎來她如刀絞般的惡言相向。
一開始還會刻意刁難，但慢慢的，她的目光便再未停留到他身上，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淡漠的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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