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裹著涼意自山坳涌來,萬千竹葉簌簌相擊,恍若急雨驟落玉盤。
濃綠的竹林里,方鴻江拿著鏟子在半丈深的土坑不斷朝外刨土。
易知紓則在給旁邊的墳頭清理雜草,待收拾妥當後,她撕下一片自己的衣角,用刀割開指尖,任由鮮血慢慢浸透布料。
猩紅的血珠自指尖墜落,在月白綢緞上描繪出一朵朵妖冶的彼岸花。血色花瓣層層疊疊,像凝固的血淚,又似黃泉路上指引亡魂的明燈。
一陣狂風呼嘯而過,高挺的竹梢齊齊彎身成姿態各異的弧線,萬千青碧在風中如洶涌的綠浪翻涌奔騰,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里,夾雜著竹節相叩的清越脆響。
易知紓將綢布來回折疊,葬在那株長得最盛的忘憂草根下。
“差不多了,你看看怎麼樣?”
方鴻江從坑里爬了上來,這還是他第一次給死人挖坑,雖然已經腰酸背痛手抽筋了,但他還是強裝淡定,背在身後的手偷偷甩了甩了。
坑壁被鐵鍬刮出的痕跡還帶著新鮮泥土的濕潤氣息,易知紓看著足有半丈深的土坑點點頭。
她就近折下幾截青翠的竹節,將它們橫豎交錯墊在坑底,每放一節都要輕輕按壓調整,確保每個接觸面都嚴絲合縫,直至成為沉睡者的一張天然床榻。
方鴻江把易伏風的尸身安放至竹床上,待易知紓用厚厚的一層竹葉覆在其身上後又慢慢往坑里填土。
比起剛才的烈日灼人,此處層層疊疊的竹葉織就天然穹頂,將灼人的暑氣隔絕在外。
填土的功夫比挖坑快多了,方鴻江很快就將土坑填成新的墳頭,他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這男人剛才明明想要自己的命,自己倒還得幫著他收尸。
可畢竟易知紓又救了自己一次,他也不能對她置之不理。
只是他不明白,易知紓既然親手殺了他,為何還要為他收尸?
剛才殺人時的果斷決絕與此刻收尸時的溫和慈悲,真的都是她一人嗎?
如此矛盾的行徑如同日月在她身上詭異地交替,將方鴻江滿心的疑惑絞成死結,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墜著,越勒越緊。
“颶風過崗,伏草惟存”
易知紓垂眸凝視著新起的墳頭,深褐色的泥土仿若被歲月浸透的古木。那微微隆起的土丘上縱橫交錯的泥縫里,還斜插著幾株折斷的野草。
“師父說,風雨過後,滿目瘡痍中,野草也依舊煥發生機”
他沒做到……到了地下師父和大師兄應該會訓斥他吧。
方鴻江探究的目光落在她孑然的背影上,在每次他覺得自己算是了解她之後,她便會顯露出截然相反的一面。
心中愈發疑惑,她為何總是這般神秘,越是靠近反倒越讓人看不透。
竹影在平展的地面舒展、扭曲,交織成暗綠的漣漪。竹林間漏下的微弱日光落在她肩頭,忽明忽暗地流轉,仿佛連光線都捉摸不透她的輪廓。
方鴻江剛收回思緒,就見她的身子搖搖欲墜,她的肩頭先是輕輕一松,隨後整個人如同被抽去筋骨般向前傾倒,他下意識上前接住了她。
“你沒事吧?易知紓?”
方鴻江半跪在地,手臂緊緊環住易知紓癱軟的身軀,他探了探她的脈搏,這是真的暈過去了。
猶豫一瞬,他緩緩取下她臉上的面具,這才發現她臉色差得不行,看起來已經疲憊到了極致。
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衣服上濺了不少血,自己又是一身狼狽,這樣回府必定是要被盤問的。
思慮再三後,方鴻江將她帶去找了家客棧歇下。
“大夫,她怎麼樣了?”
看著易知紓依舊昏迷不醒,方鴻江有些擔心,他還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脆弱模樣。
大夫和善的微笑起來,燭火在他暗藍布衫上投下柔和光影。
“郎君不用害怕,她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我且擬一道滋補的方子,多加調養也就沒事了”
听他這樣說,方鴻江才松了口氣。
垂眸望向床榻,方鴻江暗暗嘲諷一聲,他還以為她真是神仙只食雨露不眠不休呢。
送走大夫後,方鴻江回到床邊守著易知紓。
雖然她性格古怪不近人情,但見她這般虛弱模樣也是讓人惻隱。
莫名的,方鴻江把目光投在她隆起的小腹,輕輕拉開被子,他嘗試數次後才緩緩伸手上前摸了摸。
誰知肚里的小東西跟有感應似的,在他掌心落下的剎那,隔著薄薄的衣衫傳來一陣輕微的頂動。像是羽毛掃過,酥酥麻麻撓得人心尖發顫。
驚得他屏住呼吸趕緊把被子蓋好又跑到窗邊吹了吹夜風,動作一氣呵成,生怕易知紓此刻醒來會一刀封了他的喉。
夜風涼颼颼的,片刻後他便冷靜了下來。
這一天也沒怎麼好好吃飯,他準備先下樓去墊墊肚子再讓後廚炖灌雞湯。
將屋內蠟燭滅了兩盞後,方鴻江整理好衣襟後便出了門。
誰知剛打開房門他眸眼瞬間睜大又立刻把門關了起來。
同他房門相對的那個房間里,陸遲驚也背靠在房門口不敢吱聲,心都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方鴻江怎麼會在這里?他是來查案的?
陸遲驚拍了拍快速跳動的心髒,又瞄了眼帳幔里昏睡著的姜秋禾,悄悄吐出口氣。
听到門外沒聲音後,陸遲驚才緩緩拉開房門,結果便和對面同步開門的人撞了個正著。
陸遲驚︰……
一刻鐘後,兩人到大堂尋了個偏僻的席面坐下。
“天都暗了小王爺還沒回王府?”
方鴻江先開了口,鎮定的模樣沒有一絲反常。
陸遲驚打量著他袖口已經干涸的泥土,今日是沐休,他也沒穿官服,應該不是來查案的。
“方大人不也在這里?你不是都成親了嗎,怎麼還來住客棧?”
陸遲驚給自己倒了杯酒,停頓片刻後也給方鴻江倒上一杯。
方鴻江眸色變了變,左右觀望後神秘兮兮的抬手遮擋住唇邊。
“我是來查案的,客棧里有個朝廷欽犯,我暗里跟了很久了”
在大理寺待久了,瞎話那事張口就來。方鴻江眉眼微挑,眼尾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漆黑瞳孔里流轉著狡黠的光。
陸遲驚半信半疑的看著他,這樣說來這個客棧此刻不安全了。
他抬頭看了眼二樓,心中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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