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上的風,卷著砂礫吹過,帶著幾分干澀。
四周軍士環列成圈,眼神灼灼,卻神情各異。
有人嘴角帶著笑,顯然是不信;有人微微皺眉,像是在琢磨其中可能的玄機;更多人,則干脆在心里把這當成了一場荒誕的玩笑。
“婦人用兵器破羅州石?這……這不是笑話麼?”
“你可別忘了,方才鐵拳將軍神游一拳,也不過打出一道裂痕。”
“對啊!這羅州石,天下最堅,連工部的大鐵錘都砸不動!怎麼可能,一個小小的……火銃,就能打出比鐵拳更深的傷口?”
“這物件,看著也不像什麼厲害兵器啊……頂多是個嚇唬人的玩意兒。”
低聲的議論此起彼伏,猶如波濤在軍陣里蔓延。
哪怕是最恭謹的老兵,也不由自主地交換眼神。
心底的想法出奇一致︰ 陛下這回,怕是被江湖奇巧蒙蔽了吧?
他們心中敬畏天子,不敢妄言,但眼神卻泄露了那份質疑。
鐵拳站在一側,眉頭緊蹙,心情復雜。
他並非懷疑陛下的智慧,只是,這等荒唐的事,實在無法想象。
而在眾人議論之時,蕭寧神色不改,仿佛全未听見一般。
他負手站在火銃前,等場中的喧嘩漸漸落下,方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足以讓四面八方都听得清清楚楚︰
“世間之理,從來不是你們眼見為實,便能斷定真偽。今日——便讓你們親眼看看,何為新道。”
話音落下,他轉過身,招手喚小蓮上前。
小蓮小步走出,裙角微顫,臉色白了些。周圍無數雙眼盯著她,讓她心跳得像擂鼓。她咬緊唇瓣,低垂著眼睫,生怕自己失儀。
“別怕。”
蕭寧看著她,語氣比方才柔和了許多,眉眼間透出幾分寵溺,像是對待自家妹妹一般。
“過來。”
小蓮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到蕭寧面前。
只見錦絨上靜靜擺放著那柄火銃,黑鐵鑄成,線條古拙,卻透著一股冷冽的氣息。
她怔怔望著那東西,心中惴惴︰ 這……真能勝過鐵拳將軍的神力?
蕭寧伸手,輕輕將火銃托起。
“來,伸手。”
小蓮猶豫片刻,才緩緩伸出雙手。
火銃入手的那一瞬間,她立刻被那股沉甸甸的重量嚇了一跳。比想象中要重得多,幾乎壓得她手臂一沉。
她慌亂之下差點沒拿穩,蕭寧眼疾手快,伸手在她手背上一托,穩住了火銃。
“嗯,不錯。”蕭寧語調平緩,“比你想象中要重些吧?”
小蓮紅著臉點了點頭,輕聲應︰“是。”
“這便對了。”
蕭寧伸手,替她理順姿勢,將她的雙手慢慢擺正︰
“記住,火銃不可只用手臂端著,要靠腰背撐住。手不過是支點,力要沉在腰上。來,我教你。”
他的手覆在小蓮縴細的手背上,溫和而有力。那一瞬間,小蓮心口怦怦跳得更厲害,耳尖都泛起紅意。
“這邊,握緊。別怕。”蕭寧輕聲道。
“肩要抬起,貼住槍托,不然發射時會被震得手麻。”
“眼楮,不要亂飄。只盯著你要擊打的地方。”
一條一條教導下來,蕭寧的聲音沉穩而堅定。小蓮本還緊張得發抖,漸漸在他平靜的語氣里安定了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照著他的指點,緩緩調整動作。
周圍軍士們看得目瞪口呆。
在他們眼中,一個宮女,一個侍奉繡房的弱女子,如今竟被陛下親自指導兵器之法!
這畫面說出去,簡直像是天方夜譚。
“天子親自……教一個侍女用兵器?”
“這火銃,莫非真有奇效?”
“不然怎會這般鄭重其事……”
低聲的驚疑再次響起,卻帶著一絲新的意味︰ 他們開始猶豫了。
鐵拳在旁緊緊盯著,眼底閃過復雜神色。
他看見蕭寧神情篤定,沒有一絲玩笑。
他心頭那份懷疑,被生生壓下幾分,卻依舊難以全然相信。
衛清挽靜靜站在場邊,目光柔和卻專注。
她看得出蕭寧並不是在逗弄,而是極為認真。于是,她輕輕開口,聲音溫婉,卻帶著一絲調侃︰
“陛下,小蓮手小,你別教得太急。”
蕭寧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閃過笑意︰“放心,我會慢慢來。”
小蓮臉更紅了,低聲道︰“娘娘……”
衛清挽只是笑,不再言語。
蕭寧收回目光,繼續教導︰“好,現在,你試著抬起槍口,對準前方的石面。”
小蓮深吸一口氣,雙臂微顫,卻還是照做。
火銃的重量壓得她呼吸急促,額頭滲出細汗。
“穩住。”
蕭寧伸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按,幫她定住姿勢。
“很好。”
“記住,發射的時候,你只需扣下扳機,其余的都不用管。至于火藥、引線,這些我來為你準備。你只需穩住自己。”
小蓮點了點頭,眼神漸漸凝定。
周圍軍士們看得愈發震動。
一個宮女,在陛下親手教導下,正要以火銃擊打羅州石!
一股說不出的緊張感,在演武場彌漫開來。
人們屏住呼吸,眼神死死盯著那柄黑鐵火銃,仿佛下一刻,便要見證奇跡或笑柄。
而在場中央,蕭寧神色如常,目光堅定。
他低聲對小蓮道︰“別怕。你要記住,這不是你在試,而是朕在試。若真有差錯,自然算在我頭上。”
小蓮眼眶微熱,重重點頭︰“奴婢……明白。”
火銃在她手中漸漸穩住,槍口黑洞洞的開口,已然對準前方那塊堅不可摧的羅州石。
演武場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都凝固了。
四面環立的軍士,目光死死盯著場中央的小蓮。
她雙手托著那沉甸甸的火銃,指節因緊張而泛白,呼吸急促,卻仍舊依照蕭寧的教導,把槍口穩穩對準前方的羅州石。
鐵拳站在側後,拳頭緩緩攥緊,心里說不出的復雜。
那裂痕還在眼前,深可及指,昭示著自己全力一拳的力量。
可陛下竟說,一個侍女,能以手中這小小之物打出更大的破壞……這實在太荒唐。可此刻,事情已到了箭在弦上的地步。
衛清挽的目光極為專注。
她雖素日溫婉,卻是知曉陛下性子的——他絕不會在朝堂與軍前說笑。可即便如此,心底依舊生出一股說不出的緊張。
冰蝶站在皇後身後,眼神冷靜而鋒銳。她對武道有著天生的敏感,而此刻,她的眉頭緊緊擰起。心中一個聲音不斷低語︰ 絕無可能。
然而,蕭寧的神情始終不改。
他緩緩從錦匣中取出一撮黑色的火藥,熟練地裝入火銃的膛口,又以鐵桿搗實。動作不急不緩,仿佛是演武場上唯一的節奏。
他再將火銃遞回小蓮手中,低聲道︰“記住,肩穩,眼穩,手穩。其余的,都交給火銃去做。”
小蓮點了點頭,嘴唇輕輕顫抖。
蕭寧伸手,替她點燃火繩,將之插入火門。火光微微躍動,帶著淡淡的火藥味。
演武場上,氣氛陡然緊繃到極點。
數百雙眼楮,盯著那柄黑鐵火銃,盯著小蓮那雙顫抖卻倔強的手。
蕭寧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仿佛帶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在所有人心頭︰
“現在——扣下去。”
“砰!!!”
火光驟然乍現!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猶如雷霆劈落,整個演武場在一瞬間被這股聲浪掀得嗡嗡作響!
伴隨著轟鳴,一道赤紅的火舌從火銃口噴射而出,卷著黑煙與熾烈的火光,狠狠擊中了前方的羅州石!
剎那之間,火石相撞,火花四濺!
“ ——嚓!”
一道清晰的碎裂聲,緊隨其後在寂靜的空氣里炸開。
眾人眼睜睜看著,那堅硬無比、幾乎被視作“不破之物”的羅州石,在火光轟擊之下,竟然直接崩裂開來!
不是裂痕,不是缺口,而是—— 徹底粉碎!
巨石的正面,硬生生被轟開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
碎石與灰屑伴著濃煙迸散四周,濺得最近的幾名軍士連忙揮臂遮擋。
而那窟窿周圍的石面,寸寸崩裂,整個上半部分竟在轟鳴聲中,轟然塌落!
“轟隆——!”
石塊砸落在地,激起滾滾塵埃!
一瞬間,天地之間,唯余震耳的回響與嗆人的火藥味。
全場寂靜無聲。
連風,都仿佛被那聲巨響震得停頓。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瞪大眼楮,嘴巴微張,像是連呼吸都忘了。
鐵拳渾身僵硬,眼珠幾乎要從眼眶里蹦出來。
他看著那被粉碎的羅州石,再低頭看自己手背上還殘留著的紅痕,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不可能!
他神游之力,全力一拳,也只在石面上留下一道裂痕。
可眼前,一個弱女子,憑著手中那柄火銃,竟然直接將羅州石轟碎成渣!
衛清挽倒吸了一口涼氣,素來沉靜的面容此刻也露出難以置信。
她本就半信半疑,可真正見到這一幕時,仍舊覺得心跳急促,幾乎要失控。
“這……這就是陛下說的……”她喃喃自語,眼底深處涌起駭然。
冰蝶呼吸一窒。
她練武多年,深知肉體之力的極限。
羅州石之堅,非人力所及,她自己全力一擊,也不過留痕。
可眼前這一幕,卻直接將她的認知顛覆。
她猛然攥緊手心,手背青筋暴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四周的軍士們更是徹底傻眼。
他們一個個張大嘴巴,眼珠子瞪得滾圓,像是被雷劈了一樣。
有人本能地喃喃出聲︰“……碎了?”
“羅州石……碎了?!”
下一刻,仿佛山洪決堤般,驚呼聲、倒吸涼氣聲,在演武場上炸開!
“天啊——真碎了!”
“這……這怎麼可能?!”
“鐵拳神游之力,也只打出一道裂痕……可這火銃……竟然、竟然一擊就——”
“不可思議!真是不可思議!”
聲音亂作一團,卻無一不是震驚與駭然。
小蓮還維持著發射的姿勢,整個人被震得愣在原地。
她的肩膀因為後坐力微微發麻,掌心被震得生疼,可她根本顧不得這些。
她睜大眼楮,呆呆看著前方那片碎裂成渣的羅州石,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這是我……打的?”
她難以置信地低聲呢喃,仿佛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蕭寧伸手,輕輕扶住她的肩,替她穩住搖晃的身子,低聲道︰“不錯,做得很好。”
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篤定與安撫。
小蓮猛地紅了眼眶,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衛清挽看在眼里,心底百感交集。
她既為小蓮心疼,又因陛下的淡定而心潮起伏。
她忽然明白,他早已胸有成竹,只是要等這一刻,讓所有人親眼見證。
鐵拳深吸一口氣,卻依舊覺得胸口劇烈起伏。
他忍不住走上前,盯著那堆碎石,低聲喃喃︰“比我還……強?”
他抬起頭,望向蕭寧,眼神里第一次帶上了幾分近乎敬畏的色彩。
“陛下……這……便是火銃的力量?”
蕭寧負手而立,神色平靜,仿佛這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環顧四周,目光一掃,落在震驚失措的眾軍士臉上,淡淡開口︰
“你們親眼所見——一名婦人,憑著火銃,便能破碎羅州石。此物若列入軍陣,威力幾何,你們自己去想。”
他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震得所有人心神巨震!
演武場上,鴉雀無聲。
唯有火藥的硝煙尚未散盡,在風中裊裊升騰,帶著刺鼻的氣味,昭示著那驚心動魄的一擊。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刻,他們見證了某種全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