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黎央還以為，段裴苓親自交代給她的任務應該是有點難度的，至少也得是個天靈境界，殺人如麻的厲鬼。
結果......
誰能告訴她，那只躲在倉庫角落里，渾身滿是青紫傷痕，頭上有一處明顯凹陷，抱著雙臂瑟瑟發抖、瘦得跟柴一樣的小孩鬼是什麼情況？
怨氣倒是挺重的，但膽小的性格也同樣明顯，墨青甚至打了個嗝。
他驚奇的發現，原來鬼魂的恐懼也可以作為詭異的食物，只是效果遠不如正常人類。
听見有人進來，鬼魂把自己抱得更緊了，腦袋埋在臂彎里，像是一只鴕鳥。
黎央試探著朝它走近，“哈嘍？”
“！”
鬼魂一個激靈，竟是渾身都如篩糠，仍然不敢抬頭，但手卻本能的護住了腦袋。
它聲音很小很小︰“別打我，我錯了，我不該吃廚房里的肉......媽媽，別打我......”
黎央和墨青對視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復雜。
這只鬼魂身上沒有罪孽，只有遍布每一寸肌膚的可怖傷口。
而且從體型看來，它死時年紀很小，可能就五六歲左右。
人死前是什麼樣子，變成鬼魂之後就是什麼樣子，強大起來了也能變成生前正常的模樣，但大多數鬼魂都不喜歡。
因為死前慘狀可以嚇到人類，削弱他們身上的陽氣，無論是為了害人還是為了阻止他們靠近。
“我們不打你。”墨青蹲下身，歪著頭試圖看清它的樣子。
恰好，小孩鬼此時抬起了頭。
看清它長相的那一刻，墨青和黎央都是一怔。
它的上下眼皮被針線硬生生的縫合在了一起，嘴巴里牙齒不翼而飛，牙齦處全都是斷口和出血的痕跡，就連舌頭上都有烏紫色的血點。
它的脖子上還有明顯的指印，一時間分不清這和頭上的凹陷哪個才是致命傷。
盡管整張臉全是傷，也能勉強看出完好無損時，這應該是個長相可愛的小男孩。
說實話，黎央不喜歡小孩，從小就不喜歡，因為她沒遇見過幾個大人口中的小天使小棉襖。
他們用著天真可愛的臉，帶來純粹的惡意。
但看到眼前這小孩的慘狀，黎央對它是不太能討厭得起來了。
“你們是誰？”鬼魂往角落里縮了縮，“是我爸爸媽媽叫你們來找我的嗎？可不可以告訴他們，沒有找到我？”
聞言，墨青眉心微擰，“你身上是你爸媽打的？”
“......嗯。”它的聲音很輕很輕，細若蚊蚋。
一人一詭都沉默了。
黎央知道不是所有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畢竟她自己就是被丟棄的孤兒，也知道有些父母對子女動輒打罵，但她真的沒想到會喪心病狂到這個程度。
“他們為什麼要打你？”墨青同樣對此很不理解，也幸虧他不理解，才能繼續詢問下去。
像正常人類在看到這樣淒慘的景象時，多多少少都有些難以開口。
鬼魂安靜片刻，輕聲回答︰“因為我是個不听話的壞孩子，弟弟不歡迎我。”
“弟弟？你多大了？”
“我七歲了。”
黎央眉心皺得更緊了。
七歲，居然矮瘦得像是四五歲一樣。
一般的兒童都多少有些嬰兒肥，當然也不排除天生就瘦的，但瘦成它這樣，四肢關節都清晰可見的，幾乎沒有。
這分明是營養不良。
給墨青使了個眼色，墨青又接著放柔了語氣詢問它一些問題。
小孩鬼慢吞吞的回答，兩人終于理清了來龍去脈。
鬼魂是人死後變的，每一只鬼魂都對應著一具尸體，它的死狀明顯就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故意殺害。
黎央來都來了，當然要搞清楚背後的真相，或許就藏著一樁目前還沒有被發現的虐童案、殺子案呢？
這只鬼魂叫孟安安，安安是小名，它不記得自己的大名了，只知道後來媽媽總是叫它賤種。
它口中的爸爸媽媽也不全是親的，媽是後媽。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它再也沒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而爸爸很快帶回來了一個陌生的阿姨，听其他鄰居奶奶伯伯說，那是它的後媽，它爸二婚了。
一開始孟安安還哭著鬧著要自己的親媽，後媽打他罵他，不給他飯吃，眼楮瞪得老大，語氣特別特別凶。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媽！你再提你那個親媽試試，我打不死你個小賤種！”
他完全是被打怕了，不想再挨打挨餓，只能管她叫媽媽。
他變得听話，後媽倒也算是對他好了一段時間，給他吃的喝的算不上多好，但也餓不死，有時候還會接送他上下學。
但是一年前，後媽懷孕了。
一開始听說馬上要有個弟弟，孟安安是很開心的。
可後媽漸漸變了，她又開始罵他是個小賤種，動不動就要打他出氣，讓他在家里干活。
親爸最初的時候阻止過，但後媽說她這是在管教孩子。
“你這個當爹的心慈手軟就不要來影響我教育孩子，我這也是為了讓他盡早接納我啊。”
于是親爹就不管了。
小孩子看不明白，但黎央和墨青听得分明。
孟安安的爹未必是不懂後媽虐待孩子，他只是更喜歡新老婆而已。
懷孕之前，後媽可以把孟安安當成個寵物隨便養養，偶爾給點好臉色就讓他感恩戴德，但懷孕之後，這個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就成了眼中釘。
他可是會跟自己肚子里的兒子爭家產的，而且不是親生的，長大了孝不孝順她都不一定呢。
因此，後媽迫切的想要除掉這個絆腳石。
她沒有選擇獨自動手，而是跟丈夫商量了這件事。
丈夫是有些猶豫的，但也沒猶豫太久。
孟安安想念親生母親，這他們都知道，因為好幾次發現他在對著親媽的照片抹眼淚，就算撕碎了扔掉，他都會偷偷摸摸撿起來拼好。
忘不了親媽，又怎麼可能真的接納後媽，不記恨親爹呢？長大了遲早也是分道揚鑣，還不如趁此機會重新練小號。
在孟安安視角里，爸爸不知何時也變了模樣，也要打他罵他了。
他們只偶爾給他飯吃，試圖將他餓得兩眼昏花，然後再帶他去爬山、去劃船，試圖做出一起意外身亡。
很顯然，他們沒成功。
每次的謀殺失敗，讓兩人肉眼可見的焦躁起來，他們的脾氣也越發不穩定，尤其是剛生完孩子的後媽。
終于在有一天，餓得眼冒金星的孟安安看到廚房里放著的一大碗香噴噴的炒肉，沒忍住拿起一塊吃了。
但剛送進嘴里，背後就傳來後媽尖銳的嗓音。
“小賤種，你在干什麼？！誰給你的膽子跑到廚房偷吃的！”
好疼啊，好疼啊......
他被打得哭嚎不止，身上疼得睡不著。
就在他躺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的時候，後媽猛地踹開房門，拿著針線進來了。
“不想睡是吧？我來幫你！”
他的眼皮被縫上，全身劇烈的痛楚被無限放大。
他哭，她就讓爸爸用鉗子掰斷他的牙，用夾子使勁的夾他舌頭。
“干脆就這會兒把他掐死算了，老公，你不會舍不得吧？”
孟安安听到後媽這麼說。
他爸爸沒說話，但下一秒，他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雙大手緊緊掐住。
窒息的感覺洶涌而至，脖頸處傳來強烈的不適，死亡的恐懼讓孟安安瘋狂掙扎。
掙扎期間，他大概是踢到了爸爸，因為他听見爸爸罵了髒話，然後一拳砸在了他頭上。
“媽的還敢踢我，我是你老子！”
後媽︰“這個拿去，省事。”
孟安安不知道後媽說的是什麼，只知道很快，有一個很重很堅硬的東西直接砸在了他的頭頂，發出沉悶的響聲。
痛，好痛。
好像有什麼東西碎了，能听到 的聲音。
那個堅硬物體又一次砸在頭頂，一次，又一次。
孟安安突然不知從哪來的力氣，掙脫開父親的手，拔腿就跑。
雖然眼楮被縫上，但他好像對家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就像能看見似的，飛快逃離了家門。
他迷茫，不知道要去哪里，周圍又一次陷入了黑暗，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
過程中好像听到了誰在尖叫，他害怕極了，又匆匆逃走，自己也不知道鑽進了哪個角落，就這麼待到有人開門進來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