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的房間里,兩位原本地位相近的人,相隔桌子的兩頭對視。
長桌的中間,有一道淺色的分割線,隔開彼此。
誰也沒有想到,僅是一夜過去,兩人之間的身份會產生如此劇烈的變化。
羅監兵來的太突然了,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只是……真的完全沒有人預料到麼?
在踏上夢境,開始交易的時候,沈君衍就對自己的結局有所預料,現今淪落至此……只能說,遺憾的比原定的設想超前了而已。
“不要這樣……看著我,白綿。”
沈君衍定定開口,“那樣會顯得我很可憐,仿佛我已經一敗涂地一樣。
……務必,不要這樣。”
“唔。”
白綿眼神躲閃著下移,緊咬下唇,無言以對。
“我明白,對他人抱有同情,能與他人的悲痛遭遇共情,是你溫柔的一面……”
沈君衍的聲音十分沙啞,“但是——我不需要。我請求與你見面,只是因為有些事情要跟你談。
這不代表著,我承認自己的失敗。相反,我覺得我的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白綿。
像你這樣的真正天才,一定無法理解我這種人吧?”
“……這與我是否是天才毫無干系。”
白綿輕聲搖頭,“但是,我確實無法理解你的做法。
沈君衍,為何你要……不惜與那樣的怪物合作,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說話間,白綿被輕輕推至桌前,與他們兩人隔開了四五米在桌前對視著,林顯福跟柳雁秋兩人則站在她的左右兩側。
“……按照年齡推算。
普通人的一生,不排除病痛與意外發生,平均壽命約有80年左右。”
沈君衍眼眸低垂,沉默半晌後說道︰“這當中,要分出18年,用以從幼童成長至成人的時間。
畢竟絕大多數事情,只有成年才有機會去實施。
人體的大腦構造十分特殊,當抵達40歲的時候起,記憶力與智力的衰減會不可避免的潛移默化地走下下坡路。
到了那時,人類的思維會逐漸變得遲緩,邏輯思考會逐漸變得緩慢,反應力也會下降。”
“從這些案例與研究中,白綿,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
“我不知道。”
白綿輕輕搖頭,遲疑道︰“因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我簡略的計算後,得出的結論是22年。”
沈君衍吸了口氣,認真地說道︰“我能以最佳的狀態進行科研研究的時間,只有不多不長的二十二年。對于普通人的時間來說,這是何其之短的期限!”
“我讀透一本科研論文,或是一本專業書籍,徹底將其吸納為自己的武器。
就已需要幾天乃至更長的時間,再將它化用在我的項目與工作上,需要的時間也就更長……”
沈君衍喘了口氣,略顯不甘心地說道︰“分化下來之後,我的時間得是多麼的不夠用?
對于‘庸才’而言,才華並不出眾的我來說,陷入焦慮,是理所當然的吧?
特別是……還得知了某些事情之後,我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以及時間的不夠。”
“所以,你就選擇了走捷徑嗎?”
面對科研,白綿的表情變得凝重了稍許,她緊蹙眉頭,雙手環絞置于腿間,“沈君衍……就因為這樣的事情?”
沉默片刻後,沈君衍毅然點頭。
“——是啊。”
她語氣高亢了些許,“沒錯,在意識到我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抵達我想要的盡頭時,我痛苦著,懊惱的尋找其他的方法。
之後,仿佛洞悉了我的人性弱點一般,‘織夢回廊’出現了,它與我進行了交易,協助了我進行科研。
坦白說……即便直至現在,白綿,我認為我的做法依然沒有錯。
在抵達成功之前,多番嘗試是有價值的,他人的犧牲也是有價值的,我會以數倍以上的反饋,將他們的犧牲化為成功之前的階梯,並最終抵達盡頭。”
白綿緊咬下唇,靜靜地凝視著沈君衍,看了好一會兒後,才平靜地說道︰“這是不對的,科研應當是造福他人之物,否則的話,我們的成功又該讓誰來享受?
我們的成功又該讓誰來夸耀?
你錯了,沈君衍,錯的很離譜。”
“只是因為時間問題,便選擇走捷徑?那樣的做法簡直無可理喻。”
白綿的聲音逐漸沉重,臉色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紅︰“你難道就沒有作為科研人員的尊嚴嗎,你可有去嘗試過,探索一條相對平緩的道路?
如果做都沒做過的話,你又有何顏面去說已經竭盡全力而不得而為之?”
“不,我做了,嘗試過了,為此沉浸了許久。”
沈君衍快速回答,痛苦第說道︰“但正因為嘗試過,所以我才能體會那種挫敗感!
才會發現與真正的天才相比,我的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沈君衍嘆了口氣,眼神復雜地說道︰“我就說了吧,你一定無法理解我的做法吧?”
“……是啊,我無法理解。”
白綿也緩了口氣,表情悲痛地說道︰“但我能明白,你深陷于止步不前的狀態時心底涌出的焦躁,那是一種極度煎熬的情感,我也曾親身體會過。”
“但我與你最大的不同是……”
白綿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眼神逐漸認真起來︰“我會嘗試去克服它,並且,必須要克服它不可。
即便,那會耗費我許多時間,或許終其一生也無法再前進也好。
即便我遭遇失敗也好,那份嘗試也絕對不會沒有價值,因為它至少可以證明——
我所選擇的方向走不通。
我的一生,留給後人的除去經驗之談,還有‘努力的科研前輩’,這樣跟歷代前輩一樣的美名冠與在我的身上,而不是——‘與怪物合作的罪犯’。”
兩人的眼神隔著長桌,毫不退讓。
即便手上與桌前被一種無形的氣流所束縛與隔開,但沈君衍的眼神卻一掃頹廢,滿是銳利。
而素來性格溫軟的白綿,在面對違背自身信條的事情時,眼神也是極度的認真。
兩人之間沒有硝煙的戰爭,在空蕩的房間之中激烈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