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一片死寂,親近暹羅的老臣安恩突然出列,袍袖一甩跪在地上,聲音里滿是壓抑已久的憤懣。
“王上!事到如今,您該看清了吧!清國人從頭到尾就是在利用我柬埔寨!索昆佔達那六千將士,不過是他們的墊腳石!”
托摩列謝二世捂著胸口,花白胡須上沾著血沫,眼神渾濁地看向他,問︰“你想說什麼?”
安恩叩首道︰“王上忘了?清軍孤軍深入,糧草全靠咱們金邊轉運!
這月以來,運糧隊趟過泥沼、翻過險灘,累死的民夫就有上百!”
安恩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只要王上下令停供糧草,不出十日,菩薩城的清軍必亂!
到時候咱們聯合暹羅,前後夾擊——既能趕走豺狼,又能向暹羅示好,洞里薩湖的漁利還能分咱們三成!總好過被清國人榨干最後一滴血!”
奧克臉色驟變,厲聲駁斥︰“安恩你瘋了!暹羅人貪婪成性,引他們進來,柬埔寨只會淪為附庸!
清軍雖有野心,至少還認咱們是‘屬國’,截斷糧草,等于把王城這三千人往死路上逼!”
“死路?”安恩冷笑,“奧克大人還看不清嗎?索昆佔達的六千精銳沒了,王城那點人能擋誰?清國人滅了暹羅,下一個就是咱們!”
托摩列謝二世望著地上的血跡,喉間發出 聲。
“截斷糧草……”他喃喃道,指尖在案幾上摳出深深的印子,“清國人……會饒過金邊嗎?”
安恩拍著胸脯︰“王上放心!暹羅王早有承諾,只要咱們助他,願嫁公主和親,還會豁免三年貢賦——這比被清國人當槍使強百倍!”
奧克還想再勸,卻被國王揮手喝止。
托摩列謝二世望著帳頂的金龍紋,忽然閉上眼︰“傳……傳本王令,金邊城內糧荒,已無力再為清軍供糧。”
安恩嘴角瞬間揚起得意的弧度,忙叩首應和。
“王上聖明!此舉方能保全柬埔寨!”
奧克卻重重垂下頭,袍袖里的手攥得指節泛白,心里咒罵托摩列謝二世愚蠢!
這般搖擺不定,前怕狼後怕虎,難道看不出清國火器犀利、軍威正盛,暹羅那點兵力根本抵擋不住?
如今斷了糧草,這不正好給了他們發難的由頭?等他們收拾完暹羅,回過頭來,柬埔寨怕是連立足之地都沒了!
奧克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地面,聲音因急切而發顫。
“王上!萬萬不可啊!清軍此刻兵鋒正盛,暹羅那點兵力根本不堪一擊!您斷了糧草,無異于遞出刀鞘讓他們砍過來!”
托摩列謝二世猛地睜開眼,渾濁的眸子里滿是煩躁。
“那你說怎麼辦?六千精銳沒了,王城只剩三千將士,難道坐以待斃?”
“清軍雖用我軍為先鋒,卻也實實在在幫我們打退了暹羅!”
奧克膝行半步,抬頭直視國王,“清軍雖強硬,卻從未言明要吞並柬埔寨!只要熬過這陣,我們仍是藩屬國,至少能保王室存續!
可若此刻斷其糧草,便是公然與清國為敵——他們收拾完暹羅,回頭揮師金邊時,柬埔寨才是真的萬劫不復!”
安恩在一旁冷笑︰“奧克大人倒是替清國人說話!誰不知您的兒子在清國學堂讀書?怕是早就盼著柬埔寨歸了大清吧!”
“你血口噴人!”奧克氣得渾身發抖,“我一心為國,何曾有過半分私念?”
托摩列謝二世捂著發痛的額頭,揮手打斷爭執。
“夠了!本王意已決,不必再勸!”他看向內侍,“傳旨,就說金邊糧荒,即日起停供清軍糧草。”
奧克眼睜睜看著內侍領命退下,渾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干,重重癱坐在地。
他望著國王轉身離去的背影,望著安恩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個他輔佐了半生的國王,終究還是選擇了最愚蠢的那條路。
回到府中,奧克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夜未眠。
他想過辭官歸隱,卻又放不下家國百姓,想過聯合忠良之士勸諫,可國王心意已決,安恩又在一旁虎視眈眈。
天快亮時,奧克猛地站起身,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決絕取代。
“備馬,去城西清軍大營。”他對心腹吩咐,聲音沙啞卻堅定。
馬車在泥濘的街道上顛簸前行,守城的衛兵見是奧克的車駕,雖有疑惑,卻也不敢阻攔。
出了金邊城門,雨勢更大,道路愈發難行,馬車幾次陷進泥坑,全靠護衛們奮力推拉才得以繼續。
約莫半個時辰後,清軍駐金邊大營終于出現在視野中。
巡邏的士兵腳步聲整齊劃一,透著嚴明的軍紀。
“來者何人?”營門口的哨兵端起火槍,厲聲喝問。
護衛亮出令牌,沉聲道︰“柬埔寨王國老臣奧克大人有要事求見,持信物為證。”
哨兵驗過令牌,不敢怠慢,連忙入內通報。
片刻後,一個身著戎裝、面容剛毅的中年將領快步走出,正是清軍第八集團軍第45師師長王連。
“奧克大人突然到訪,可有要事?”王連目光銳利,開門見山。
奧克隨王連走進中軍大帳,帳內燈火通明,輿圖鋪滿了整張案幾。
來不及寒暄,急聲道︰“將軍,大事不好了!我王听信讒言,已下令停止供應糧草,聲稱金邊糧荒!”
王連聞言,臉色驟變,猛地一拍案幾。
“什麼?斷供糧草?”他快步走到輿圖前,手指在菩薩城與金邊之間劃了一道線,“菩薩城地勢偏遠,我軍糧草本就依賴金邊轉運。
雖可從嘉定城調糧,但至少需一月路程,且沿途泥濘難行,糧草損耗極大。
若是金邊停供糧草,恐怕前線將士撐不過半月!”
奧克憂心忡忡︰“正是如此。安恩等親暹羅派正慫恿國王聯合暹羅夾擊貴軍,若糧草斷絕,軍心必亂,屆時……”
王連冷哼一聲,沉聲道︰“前些日子還率文武百官出城五里迎接我軍,口口聲聲說要‘聯清抗暹,共保疆土’,轉頭就敢斷我糧草?”
奧克滿面羞愧,急聲道︰“將軍息怒!皆因安恩等人日夜蠱惑,更兼國王近來年老體弱,精力不濟,腦子本就不甚清明,越發辨不清忠奸是非。
他們說清國兵力遠勝暹羅,今日助清滅暹,明日便會轉頭吞並柬埔寨,又拿暹羅公主和親、豁免三年貢賦的條件誘騙,說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老臣苦勸時,他只反復念叨‘六千精銳沒了,王城只剩三千將士,守不住了’,竟被這等鬼話蒙了心!”
王連臉色鐵青,手指重重敲在輿圖上的菩薩城。
“前線將士正與暹羅大軍僵持,每日耗糧極巨。我軍隨軍糧草本就只夠支撐半月,全指望金邊轉運補給,如今這一斷,不出十日必生大亂!”
王連指節捏得發白,聲音里透出狠厲。
“嘉定城雖有存糧,可雨季泥濘塞路,運糧隊至少要跋涉一個月才能趕到——遠水解不了近渴!”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輿圖邊角簌簌發抖。
“事到如今,再無轉圜余地,只能用強了!”
奧克心頭一緊,眼楮倏地睜大,臉上掠過驚慌之色,忙追問。
“將軍這是……何意?”
王連眼中狠色畢露,一字一頓道︰“拿下金邊城!”
“不可!”奧克失聲驚呼,膝頭微微發顫,“將軍三思!金邊城是我國王都,一旦兵戎相見,只會讓暹羅人坐收漁利!況且城中還有數萬無辜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