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看著法院大樓的灰白牆體,冰涼堅硬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與“法律至上”的莊嚴意涵恰相呼應,滿意點頭,隨即未作停歇,徑直往京城天壇方向而去。
早在去年,弘歷便定下規制,“天壇乃祭天重地,承載著華夏對天地先祖的敬畏,正合炎黃協會凝聚文脈之旨。
改建須以盤古開天巨像為序,輔以伏羲女媧交尾圖彰顯陰陽調和,嵌入河圖洛書闡釋數理本源,更要將指南針、火藥等發明、絲綢之路等印記,以壁畫、沙盤、典籍陳列串聯,既保祭祀莊嚴,更顯文明氣度,造一座凝聚萬民精神的殿堂。”
這一年多來,弘歷雖屢屢通過奏折過問工程進度,卻始終壓著親赴現場的念頭,只待其筋骨初成,今日正好順路勘驗。
車駕抵至天壇昭亨門,工部侍郎李侍堯早已候于門外,見弘歷下轎,躬身迎駕。
“皇上,天壇改建已近收尾,諸事皆依聖諭規制,不敢有絲毫偏差,請皇上勘驗。”
弘歷拾級而入,圜丘壇中央的盤古開天巨像先入眼簾——三十余米的青石雕琢,巨人斧劈混沌,肌肉虯結間似有雷霆暗涌,那劈開天地的雄姿,恰是華夏先民對宇宙起源最本初的哲思,與《三五歷紀》中“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的記載隱隱呼應。
壇周回廊的壁畫伏羲女媧人首蛇身交纏,蛇尾處嵌入的河圖洛書黑白圓點,既合《周易》“一陰一陽之謂道”的宇宙觀,又暗合二十八星宿方位,朱砂與石綠的筆觸間,藏著先民觀天察地、格物致知的智慧密碼。
行至圜丘北側的皇穹宇,殿內神龕莊嚴肅穆,盤古、女媧、伏羲、炎黃等先賢神牌以紫檀為質,鎏金題字映著燭火,恍惚間似能听見《禮記》中“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的古訓回響。
李侍堯輕聲道︰“此處祭祀儀軌仍循古制,只是新增先賢牌位,意在讓後人知血脈所自、明精神所寄。”
沿丹陛橋向北,原祈谷壇已化身為炎黃文明展館,一步一景皆是文明的年輪。
琉璃櫃內,燧人氏取火的石器復刻上,仍能想見《韓非子》中“鑽燧取火,以化腥臊”的鴻蒙初開,炎帝嘗百草的陶制耒耜帶著泥土痕跡,印證著《帝王世紀》里“教民耕農,嘗百草療疾”的農耕起源,黃帝部落的青銅劍上,雲雷紋與星象圖交織,恰如《史記》所載“順天地之紀,幽明之佔”的治世智慧。
展區中段,秦漢簡牘上的隸書墨跡未干,《九章算術》的殘卷與渾天儀模型相對而立,訴說著“算數窮天地”的數理之光,隋唐展區里,唐三彩駱駝載著絲綢與佛經,與《大唐西域記》並置,道盡絲綢之路“胡商雲集,佛道東傳”的文明交融,宋元的活字印刷版旁,《夢溪筆談》中“磁石指南”的記載,正與玻璃罩內的司南相互佐證,明清的《天工開物》書頁攤開在“乃粒”“乃服”篇,旁邊的火藥配方手稿與《數理精蘊》圖譜,彰顯著“巧奪天工”與“經世致用”的雙重品格。
最大的沙盤前,李侍堯指著蜿蜒的路線道。
“此乃按《漢書•西域傳》《新唐書•地理志》復原的陸海絲綢之路,從長安到君士坦丁堡,從泉州到波斯灣,不僅是商路,更是文明互鑒的脈絡。”
弘歷駐足良久,目光從神話時代的石器移至明清的典籍,緩緩道。
“這展館里的,從來不止是器物。盤古開天是‘立天地之心’,伏羲畫卦是‘窮理盡性’,炎黃治世是‘為生民立命’,而四大發明、絲綢之路,是‘開萬世太平’的轍痕。
讓後人見此,便知華夏文明從來不是孤立的星火,而是貫通古今、兼容並蓄的長河。”
李侍堯躬身應道︰“臣等正是循此深意鋪陳,願這展館能成為‘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鏡鑒。”
劉統勛侍立一旁,慨然道︰“皇上,此會館集神話之源、文明之脈、先賢之智于一體,既有‘敬天法祖’的莊嚴,又含‘開物成務’的精微。
尋常廟宇只重祭祀,書館僅存典籍,而此處將天地之道、生人之術、古今之變熔于一爐,實乃開天闢地之舉。
臣敢斷言,日後四方百姓至此,觀盤古而知創世之艱,覽炎黃而明教化之始,見器物而曉先民之智,久而久之,必能油然而生敬畏心、歸屬感,實乃教化萬民的神聖之地,其功當在千秋啊!”
弘歷聞言,臉上笑意更深,腳下步子卻未停,已行至展館盡頭。
此處預留了一片空地,地面已平整妥當,只待移栽松柏、玉蘭,想來屆時草木蔥蘢,更添生機與肅穆。
弘歷回望來時路,從圜丘壇的宇宙哲思到展館內的文明長卷,處處皆合心意,遂對李侍堯道。
“花草栽種雖屬末節,卻關乎氣韻,須選樹形古雅、寓意吉祥者,莫要怠慢。”
李侍堯忙躬身應道︰“臣記下了,已命人從西山苗圃選好了株苗,只待時令一到便即刻栽種,必不辜負聖意。”
弘歷望向遠處正埋頭趕工的匠工,汗濕的衣衫貼在背上,對身後侍立的李玉道。
“傳諭內務府,速撥專款。李侍堯督辦有功,考據精當,調度有序,日後升遷優先。”
李侍堯心頭一震,忙躬身垂首︰“臣謝皇上恩典,此皆臣分內之責。”
弘歷微微頷首,續道︰“盤古像雕刻匠、伏羲女媧壁畫師,各賞一百銀元,其余參與建造者,每人二十銀元,他們的心血,不能輕慢。”
李侍堯送罷聖駕,捧著賞銀清單快步走到匠工中間,揚聲道。
“皇上有旨——盤古像雕刻匠、伏羲女媧畫師各賞百銀,其余工匠各二十!”
匠工們手里的活計猛地停了,鑿子懸在半空,畫筆僵在牆前,滿場霎時靜得能听見風吹過廊檐的聲兒。
“皇上有旨——”李侍堯又朗聲道,“盤古像雕刻匠、伏羲女媧畫師各賞百銀,其余工匠二十!”
話音剛落,人群里“轟”地炸開了鍋,歡呼聲震得廊柱嗡嗡發顫。
雕盤古像的王滿囤,滿手老繭的拳頭攥得死緊,脖子上青筋直跳。
“咱這大老粗,一輩子就會掄錘子刨石頭,竟能得皇上賞……這是祖墳上冒青煙了!”
畫伏羲女媧的周通,手里的畫筆“當啷”掉在地上,對著皇宮方向“咚咚”磕了兩個頭,聲音發顫。
“原就是靠畫筆混口飯吃的,竟也入了皇上的眼……這福氣,做夢都不敢想!”
泥瓦匠、木匠們也紅了眼眶,你拽我胳膊我拍你肩膀,嘴里直念叨。
“皇上竟還記著咱!真是祖上積德,祖墳冒青煙了!”
“謝皇上恩典!”
滿場的謝恩聲撞在梁上,在回廊里久久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