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朝堂議論聲漸息,外貿司司長周煌整了整華服,穩步出列,躬身奏道。
“啟稟皇上,今年以來西洋諸國天花肆虐,疫情蔓延甚廣,死傷無數。
听聞我大清已研制出安全有效的痘苗,英吉利、法蘭西、荷蘭等國紛紛遣使臣遞國書,懇求購買,言辭懇切,願以重資相換。”
話音剛落,太和殿內瞬間掀起波瀾,大臣們交頭接耳,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兵部尚書傅鼐性子最急,當即出列駁斥。
“皇上,萬萬不可!痘苗乃我大清防疫之根本,眼下國內尚有多地接種未及,蒙古、西南等邊陲更是供不應求,怎可先供外人?
且西洋人心思難測,若得其痘苗,仿而制之,甚至加以改造,他日反戈相向,我大清豈不是自遺其患?”
傅鼐話音剛勁,引得不少武將連連點頭,皆認為防疫重器不可外流。
戶部尚書甦琦出列道︰“傅大人所言雖有理,然西洋諸國求購心切,正是充盈國庫之機。
去年國庫超支三千七百萬,若以高價售苗,按其求購規模,至少可填補半數虧空。”
禮部尚書顧廷儀撫須而出,朗聲道。
“臣以為可售,但需附條件︰其一,每售萬份痘苗,該國須接納我大清百名留學生,入其頂尖學府,不得設學科壁壘。
其二,購苗數量與該國對我朝的友好關系掛鉤,親我者多售,疏我者少售。
如此,既賺其利,又得其技,方為上策。”
殿內爭論愈演愈烈,保守派大臣滿臉痛色,指著顧廷儀斥道。
“與夷人斤斤計較,討價還價,簡直是將天朝體面踩在腳下!我大清物產豐盈,何須用痘苗與蠻夷做這等市儈交易?”
革新派官員卻朗聲反駁。
“顧大人此策乃深謀遠慮!以痘苗為餌,既賺銀錢,又換技藝,強國力,實乃務實之舉,死守虛體面,反倒是誤了國家前程!”
幾位御史則搖頭嘆息,憂心忡忡地奏道。
“此舉形同市井商販討價還價,傳出去豈不被西洋諸國恥笑?天朝威儀何在?萬不可因小利而失大國風範啊!”
各方言辭交鋒,針尖對麥芒,殿內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弘歷抬手虛按,殿內的爭論聲頓時消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諸位稍安勿躁。”弘歷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
“傅愛卿憂心國本,甦愛卿關注財政,顧愛卿著眼長遠,皆是為國著想,不必爭執。”
目光掃過群臣,弘歷繼續道。
“眼下東南沿海天花疫情已總體趨穩,中華醫藥公司奏報,痘苗日產已達三萬份,庫存亦有積余。
取其百分之一,每日三百份用于外銷,既不影響國內接種,又能回應西洋諸國之請,無傷大雅。”
這話一出,傅鼐緊鎖的眉頭稍緩,武將們也不再面露急色。
“至于售賣之法,便依顧愛卿所奏,附加條件。”弘歷話鋒一轉,語氣添了幾分銳利。
“英吉利、法蘭西、葡萄牙與我朝往來尚算友善,每劑痘苗作價五十兩白銀,但其必須按數接納我大清留學生,且保證學業無虞。”
稍作停頓,弘歷看向周煌︰“西班牙、荷蘭兩國,每劑亦按五十兩計價,但每日供應不得超過二十份。
若其想求購更多,便須先拿出誠意——無論是放松對南洋華人的管控,還是停止與倭國軍貿往來,亦或是接收更多大清留學生,均可酌情提高供應量,若陽奉陰違,便永久停售!”
一番話既給了西洋諸國機會,又守住了底線,更將留學西洋學子名額、南洋華人的權益與交易綁定,兼顧了利與義。
群臣听得分明,這處置既穩妥又不失強硬,紛紛躬身領旨︰“皇上聖明!”
弘歷望著階下群臣,心中的盤算愈發清晰,從首批百名學子遠赴英吉利,到二批三百人分赴法蘭西、荷蘭、西班牙,再到如今每年穩定公派四百人,歸來報效的學子雖已過千,可國內革新所需的人才缺口仍然龐大。
清華、北大這些學府雖也在培養新學人才,可書本學問哪有親眼見識西洋的蒸汽機運轉、親手觸摸戰船龍骨來得實在?
此前西洋諸國總說學府資源有限,不肯多收,可去年法蘭西為了換溫州使館特權,主動把名額翻倍。
如今他們想要我大清的痘苗救命,就借著這由頭換留學名額,今日綁痘苗,明日還能綁關稅、綁通商,總能讓他們松口。
弘歷從思緒中回過神,目光轉向顧廷儀,語氣帶著幾分期許。
“顧愛卿,方才你提的留學之策深合朕意,但人才之事,需內外並舉。”
“你與外貿司一道,同西洋諸國再議名額,只要他們肯讓,我大清便多派——不僅學數理新知,更要學他們的辦學之法。”
弘歷頓了頓,聲音愈發沉穩︰“朕意再設一所師範大學,專教新學教法。
從留洋歸來的學子中擇其優者任教,讓他們把在西洋見的、學的,編成教材,教出一批批能去州縣辦新學堂的教師。
清華、北大育棟梁,師範大學便育園丁,日後新學要在各省府州縣落地生根,缺的就是懂得新學的教師。
既要有走出去開眼的人才,也要有沉下來傳藝的師資,如此方能讓新學枝繁葉茂,國力日強。”
顧廷儀躬身領旨,眼中難掩振奮之色。
“皇上聖明!師範育師、留學取技,內外相濟實乃興邦良策!
臣這就與外貿司擬定細則,既要爭足留學名額,更要選優留洋學子編訂教材,務必讓師範大學早日開館授課,不負皇上所托!”
顧廷儀話音剛落,殿角幾位須發斑白的老臣卻忍不住交頭接耳,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明顯的不滿。
“又是學西洋辦學?孔孟典籍千年育人,何曾需向夷人討教法門?”一位原國子監的老御史捋著胡須,眉頭擰成了疙瘩,“師範大學專教新學,這是要把祖宗的學問往哪兒擱?”
旁邊的吏部郎中更是輕嗤一聲。
“留學生回來教教書倒也罷了,還要讓他們編教材、定教法,豈不是讓夷人學問登堂入室?
今日用痘苗換名額,明日用師範傳夷技,這天朝的根基都要被折騰沒了!”
這些低語雖輕,卻隱約飄到前排官員耳中,幾位革新派官員聞言只是暗自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