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剛回到養心殿,戶部尚書甦琦與工部尚書周明遠便旋即求見。
甦琦躬身行禮後,弘歷開口便問︰“兆惠奏報大小金川繳獲價值四千萬兩白銀,鄂彌達也遞折說蒙古三部繳了黃金兩百萬兩、白銀兩千五百萬兩,牛羊無數,這些都入了賬嗎?”
甦琦忙回道︰“回皇上,大小金川的繳獲已盡數登記造冊——其中現銀兩千五百萬兩已入庫,其余礦產、商鋪、宅邸等不動產正加緊清點變賣。”
甦琦稍作停頓,補充道,“蒙古三部的金銀前幾日剛押運到京,也已全數入庫,牛羊暫托當地牧民代養,開春後由移民局統一調配。”
弘歷頷首,甦琦遞上賬冊︰“皇上,此前戶部發行的三千萬銀元國債已全部售罄,算上這筆收入與近期各項開支損耗,國庫存銀目前還剩兩億銀元。”
弘歷接過賬冊翻閱,指尖輕叩著紙面,心中暗自盤算︰蒙古設省要建衙署、安移民,金川善後需駐兵馬、修道路,加之新政鋪開處處要用錢,這兩億看似不少,實則撐不了太久。
弘歷抬眼道︰“再發行一億國債,利息照舊。
商人逐利,有此前的先例,想來會踴躍認購。
三年後蒙古、金川商貿鋪開,國庫進項自會增長,償還本息不在話下。”
甦琦面露喜色︰“皇上聖明!有了這筆款項,各項工程便能穩步推進,再無需為周轉犯愁。”
這時,周明遠上前一步,躬身奏道︰“啟稟皇上,公共圖書館已正式竣工,恭請皇上前往揭幕。”
弘歷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這兩個多月來,他的精力全被倭國、蒙古局勢牽扯,竟險些忘了這樁事。
回想上次視察時,圖書館主體已初見規模,紅磚主樓的輪廓在京城街景中格外顯眼,如今看來,這幾個月的功夫,內部裝飾想必也已妥帖。
弘歷當即點頭︰“好,朕這便去看看。”
說罷,換了一身素色便服,在特勤局護衛下,攜周明遠、甦琦兩人登上馬車。
車駕緩緩駛出紫禁城,朝著公共圖書館的方向而去。
離開紫禁城沒多久,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弘歷掀簾望去,公共圖書館已在眼前。
三棟建築錯落而立,在周遭低矮民房間格外醒目。
主樓以紅磚砌就,線條平直規整,三層樓宇拔地而起,透著雄渾氣象。
旁側是灰瓦覆頂的單層食堂,古樸雅致,毗鄰的六層住宿樓則輪廓方正,牆體厚實,與主樓相映成趣。
圖書館主事王文鼎帶著幾位館員在大門口垂首等候,他是京城文壇耆宿王老先生的長子,自幼隨父研習典籍校勘,練就扎實功夫,為人忠厚篤實,由禮部尚書楊名時舉薦掌館事。
見弘歷下車,王文鼎躬身行禮︰“恭迎皇上駕臨。”
弘歷望著他,想起楊名時“守得住書,耐得住寂寞”的評語,溫聲道︰“有你父親的家學,又得楊尚書舉薦,這書館交予你,朕放心。”
王文鼎再拜︰“臣定承父志,守好典籍,不負聖恩與舉薦之德。”
周明遠上前一步,奏道︰“館內諸事已備妥,請皇上為書館揭幕。”
弘歷頷首,緩步走向大門。
門楣上方懸著一塊覆著紅綢的匾額,紅綢四角系著鎏金流甦。
王文鼎捧著托盤上前,盤中放著一把小巧的銀剪。
弘歷接過銀剪,抬手輕輕剪斷紅綢——紅綢滑落,露出匾額上“中華公共圖書館”七個大字,筆力遒勁,在日光下愈發顯得莊重。
弘歷目光掃過匾額,又望向身後等候的眾人,朗聲道。
“此書館自今日起,正式向天下學子開放。願入館者皆能靜心研讀,不負典籍,不負光陰。”
王文鼎與館員齊聲應道︰“臣等遵旨!定不負皇上囑托!”
弘歷拾階而入,書館尚未開放,廳內靜悄。
空氣中彌漫著書墨與芸香交織的氣息,弘歷深吸一口氣,轉頭問王文鼎︰“這館里,一共收錄了多少藏書?”
王文鼎躬身回道︰“回皇上,共計六萬六千六百六十六本。
數雖討個吉利,卻無一本虛設,涵蓋了人文地理、自然哲學各類典籍,連那些孤本、善本也算在其內了。”
弘歷目光掃過一樓書架,見中西典籍錯落陳列,其中西洋譯本佔了三成,便對王文鼎道。
“這些西洋譯著,都是按先前的旨意,由留洋學子陸續整理的?”
王文鼎躬身回︰“回皇上,正是。
自前些年選送學子出洋,凡他們帶回的西洋典籍,皆由譯館逐本校譯,確認無悖于常理的,才收入館中。
像這《航海術》《天文初論》,都是近些日子剛譯完的。”
弘歷抽出一本《萬國律例》譯本,書頁間夾著譯官的批注,墨跡工整。
“這些學子在外多年,既通洋文,又熟漢文,譯出來的東西倒少了些生硬。”
弘歷翻到一處,見“公法”二字旁注著“類我朝‘萬國來朝’之禮,而更詳于條文”。
不禁頷首,“這般注解,能讓讀者更快明白。”
上二樓,自然哲學區的西洋譯著旁都附了對照手札。
弘歷拿起《算學新說》譯本,見扉頁上貼著原書作者與我朝算學先生的通信抄本,便問︰“這些往來信函也一並收錄了?”
“回皇上,”王文鼎道,“是譯書的學子特意求來的。他們說西洋學者論學時,常以書信辯難,這些信里藏著做學問的道理,比正文還見功夫,便抄錄下來附在書後。”
到了三樓,弘歷見四周紫檀書櫃里,樟木盒層層排列,多是些孤本珍籍——《天工開物》的初刻本、《永樂大典》的散卷、《奇器圖說》的手抄本,還有《考工記》《火龍經》《農政全書》等,本本都用錦緞裹著邊角。
弘歷目光掃過,最終落在幾盒早年的譯稿草稿上,見上面滿是修改痕跡,便問︰“這是…
“是第一批留洋學子的手稿。”王文鼎解釋道,“他們初譯時,常為一個詞琢磨半月,像‘慣性’二字,初稿寫的是‘惰力’,後又試過‘常動之勢’,經十幾次推敲才定下來。
臣想著,這些草稿能讓後人知道譯書不易,便妥為收存了。”
弘歷拿起一頁草稿,見邊角處有學子批注“雖隔萬里,學問之道相通”,不禁道︰“說得好。
把這些譯著好好收著,既要看自家的經典,也得知道外頭的學問,才是開闊眼界的正途。”
周明遠見弘歷心情正好,想起施工時工匠們拍著胸脯說“這樓蓋得比皇宮還結實”,忍不住補充。
“皇上,這書館從地基到梁柱,全是磚石澆築,沒用一根木料,就是再過百年,這樓體也照樣穩穩當當,里頭的書也能安然存放。”
弘歷聞言,指尖輕輕叩了叩身旁的磚柱,只听一聲沉悶的回響,朗聲道︰“好!磚石為骨,典籍為魂,這樣的書館才能立得長久。
往後的子孫後代走進來,瞧見這堅實的梁柱,便知今兒咱們做的,是件經得住歲月磨洗的事。”
甦琦在旁笑著接話︰“皇上,有此書館,天下寒士可算有了好去處。
從前寒門學子想找本孤本,得跋山涉水求遍藏書家,如今在這兒,不出京城就能見著六萬多冊典籍,連西洋學問都能讀到——這真是開天闢地頭一遭的好事。”
弘歷聞言笑意更深,指尖在《四海輿圖》上輕輕一點。
“朕要的就是這個。學問不該藏在深宅大院里,得讓想讀書的人都能摸著書頁,哪怕是田埂上的窮秀才,只要肯用心,也能從這些書里找出治國安邦的道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