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損失慘重,諾爾布卻已殺紅了眼,只知嘶吼著下令沖鋒。
硬扛過清軍五輪炮擊,騎兵洪流終于沖到不足五百米處。
望著近在咫尺的清軍,諾爾布臉上浮現出殘忍的神色。
“蒙古勇士們!殺光這些清狗!”諾爾布的吼聲嘶啞。
蒙古騎兵早已被清軍火炮憋足了火氣,此刻听著號令,爆發出更瘋猛的勢頭。
中了彈片的戰馬瘸著腿往前撲,斷了胳膊的士兵用牙齒咬著彎刀,連血帶肉的臉上只剩同歸于盡的狠厲。
五百米的距離在馬蹄下飛速縮短,諾爾布甚至能看清清軍陣里新兵發白的臉,他咧開嘴露出殘忍的笑。
“讓這些清狗嘗嘗彎刀的滋味!”
喊殺聲震得草葉簌簌落,前排的騎兵已經能嗅到清軍身上的汗味與火藥味。
清軍陣列里,幾個剛入伍的新兵腿肚子轉筋,握著火槍的手直打顫,有個小兵的槍托“ 當”撞在石頭上,驚得他差點脫手。
“孬種!”身旁的老兵照他後腦勺扇了一巴掌,吐掉嘴里的草桿。
“怕個球!這些韃子沖得越近,咱們槍子越準!殺倆軍餃就能升一星,月錢多一成,夠你家娃買半年奶糕!”
新兵猛地抬頭,眼里的懼意混進了點別的東西。
漲月錢?軍餃升一星?他下意識攥緊火槍,指節發白——在家鄉刨兩個月地也攢不下這些,眼前沖來的哪是騎兵,分明是會跑的軍功。
“都給我穩住!”連長的吼聲穿透嘈雜,“兩百步!預備——”
火槍陣列“唰”地抬起,黑洞洞的槍口連成一片,像突然從土里鑽出的荊棘叢。
那些剛才還發抖的新兵,此刻望著越來越近的彎刀寒光,喉結滾動著,把恐懼咽進肚子里——老兵說得對,這是老天爺送上門的前程。
諾爾布已能看見清軍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卻收不住奔涌的馬蹄。
身後的騎兵們踩著同伴的尸身往前沖,血糊糊的臉上只有一個念頭︰砍翻那些放炮的,剁了那些舉槍的!
“放!”
一聲令下,鉛彈如驟雨潑灑。
前排騎兵像被狂風掃過的麥稈,成片墜馬,血霧混著煙塵騰起半丈高。
後續蒙古騎兵踏著尸堆猛沖,迎頭撞上的,卻是清軍第二排早已架起的火槍。
諾爾布瞳孔驟然縮緊——前波硝煙未散,後波槍火已噴吐而出,射速快得驚人,幾乎沒有間隙,鉛彈雨一波接一波砸過來,密不透風。
蒙古騎兵再勇猛,也架不住這般碾壓。
每前沖半步,都要倒下一片,分明是被列隊點名般屠戮,連清軍隊列的邊都摸不到。
狼牙棒在手中微微發顫,諾爾布望著不斷倒下的族人,喉嚨里擠出一聲絕望的嘶吼︰“天要亡蒙古啊——!”
在付出數千人傷亡的代價後,終于有一路騎兵突破了清軍防線,撕開一道缺口。
可剛沖進陣列,馬蹄便被暗藏的攔阻索絆倒,前方戰壕里的長矛突然刺出,拒馬樁更是將沖鋒勢頭攔腰截斷,人馬瞬間仰翻一片,慘叫聲混著兵器踫撞聲炸開。
諾爾布看得目眥欲裂,卻也徹底明白——這仗贏不了了。他狠狠捶了一下馬鞍,不甘的怒火幾乎要燒裂胸膛,可看著身邊越來越稀疏的人馬,終究咬碎牙下令。
“撤!給草原留點火種!”
狼嚎般的退兵令穿透廝殺聲,蒙古騎兵早已殺得脫力,聞言紛紛調轉馬頭。
清軍的火炮與火槍仍在追擊,鉛彈與炮彈在撤退的洪流中炸開,留下一萬多具尸體,殘余的人馬才踉蹌著逃出火力範圍,朝著北部狂奔。
車凌巴勒在陣後看得心頭一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些逃出去的都是蒙古精銳,日後必成蒙古禍患。
當即求見鄂彌達,卻被對方抬手按住。
“不急。”鄂彌達捻著胡須輕笑,目光投向北方,“接著看。”
逃出生天的諾爾布驚魂未定,望著身後的尸山血海,只覺此地如煉獄般恐怖。
諾爾布勒住馬韁,嘶啞下令︰“往北進軍!清廷在那邊防御弱,或許能求得沙俄相助!”
殘兵們聞言,紛紛催馬加速,朝著茫茫北地逃去。
沒跑出多遠,前方煙塵起處,黑壓壓的人馬早已列陣等候。
為首那人勒著馬,鎏金頭盔在殘陽下閃著光,正是科爾沁部首領阿喇布坦。
賽音諾顏部策稜按著腰間彎刀,目光冰冷看著諾爾布等人。
那陣列橫亙在草原上,人數比諾爾布殘余的人馬多了一倍有余,鐵蹄踏地的轟鳴震得地面微微發顫。
“諾爾布賢佷,這是要往哪去?”阿喇布坦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諾爾布的心沉到了底,身後的蒙古兵個個帶傷,馬嘴里吐著白沫,連握刀的力氣都快沒了,此刻見了數倍于己的攔路人馬,臉上只剩絕望。
“阿喇布坦叔叔!”諾爾布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
“咱們都是草原的子孫,何必做清廷的刀?今日之事,佷兒認栽,還請叔叔看在同是蒙古人的份上,放條生路——”
“生路?”阿喇布坦嗤笑一聲,馬鞭在空中劃出脆響,“草原的規矩,敗者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策稜接著開口,聲音像冰碴子砸在地上︰“諾爾布,你領著三部聯軍與朝廷為敵,如今想逃去沙俄搬救兵?當我們是擺設不成?”
諾爾布猛地抬頭,額上青筋暴起——原來對方連自己想投沙俄都知道了,他望著那些曾經同飲過馬奶酒的同族,此刻卻成了索命的厲鬼。
“大清皇帝仁德,”阿喇布坦的聲音陡然提高,蓋過草原的風聲,“願意投降者,免死罪,日後編入新軍听候整編!”
阿喇布坦頓了頓,馬鞭指向諾爾布,語氣驟然凌厲︰“唯獨挑頭叛亂的首惡,格殺勿論!”
話音未落,諾爾布身後傳來一陣騷動。
那些本就精疲力竭的蒙古騎兵面面相覷,眼里的絕望漸漸被求生欲取代。
“諾爾布兄!”
札薩克圖部世子策旺扎布捂著滲血的肋下,踉蹌走到諾爾布身邊,他臉色慘白如紙,腰間那柄家傳的彎刀緊緊攥著。
“別管他們了。”策旺扎布喘著粗氣,聲音卻異常堅定,“札薩克圖部沒有跪地求降的孬種!”
策旺扎布身後,僅剩的百余札薩克圖部騎兵紛紛站直身子,哪怕有人斷了腿,也單膝跪地將刀拄在地上,目光齊刷刷投向諾爾布,沒有一絲動搖。
而另一側,更多的蒙古兵已顫抖著松開握刀的手,“ 當”一聲,彎刀墜地揚起細塵。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翻身下馬,將弓箭、彎刀扔在腳邊,紛紛跪倒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不過片刻,諾爾布身邊只剩下策旺扎布與那百余親兵,孤零零地立在滿地兵器與降兵之間。
“你們!”諾爾布猛地回頭,赤紅的眼楮死死盯著那些投降的族人,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忘了世子延丕勒多爾的囑托?忘了草原男兒的骨氣?”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降兵們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卻沒人敢再拿起武器。
策旺扎布咳了口血沫,咬牙道︰“諾爾布兄,不必與他們計較,能站著死,總比跪著活強。”
諾爾布抬手拍了拍策旺扎布的肩膀,掌心觸到對方滾燙的血︰“好!今日咱們兄弟並肩,死也死得像草原的狼!”
阿喇布坦嘆了口氣,馬鞭向前一指︰“成全他們。”
刀光再起時,諾爾布與策旺扎布的嘶吼聲穿透暮色,最終被密集的兵刃踫撞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