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杰望著多吉的眼神里溢滿羨慕,不過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兩人的境遇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但達杰心中並無半分嫉妒,畢竟他們自幼一起摸爬滾打,早已是過命的兄弟。
待官寨局勢穩定,多吉當即宣布,由達杰統領金川全軍,授予大元帥之職。
隨後,達杰親率大軍,將莎羅奔在官寨內的殘余勢力盡數剿滅。
這一夜,勒烏圍官寨籠罩在肅殺的氛圍中,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次日破曉,多吉將裹著莎羅奔首級的布包遞給良爾吉,沉聲道。
“速將此物送往清軍軍營,告知兆惠將軍,莎羅奔已伏誅。
再傳令沿途碉堡守衛,即刻撤回官寨待命。”
良爾吉接過布包,拱手道︰“王上放心,定不辱命。”
勒烏圍官寨二十多里外,清軍駐地帳內燭火搖曳。
兆惠俯身湊近良爾吉遞來的布包,突然爆發出一陣震天狂笑︰“甚好!甚好!!”
笑聲戛然而止,兆惠猛地轉身,布滿老繭的手掌重重拍在良爾吉肩頭︰“果然沒讓本帥失望!”
良爾吉不卑不亢地單膝跪地,藏靴碾過滿地碎石︰“多吉土司已撤掉沿途所有碉樓守衛,官寨內備好青稞酒,只等將軍入城。”
“好!”兆惠抽出腰間令牌拋過去,銅制令牌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從今日起,你正式為本帥帳下謀士。往後軍機要事,少不得要倚重你。”
“謝將軍賞識!”良爾吉穩穩接住令牌,額頭輕觸青磚行禮,起身時眼中精芒閃爍,“願為將軍謀,助清軍踏平金川。”
兆惠望著前方碉堡中魚貫而出的藏兵,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猛地揚手擲出令箭︰\"索諾木听令!即刻率部拆除沿途碉堡!\"
索諾木面無表情地單膝跪地,藏袍下擺掃過粗糲的沙地。
\"末將領命!\"
不遠處的良爾吉微微眯起眼,同為降將,兩人目光相撞時,索諾木只是微微頷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冷笑。
兆惠的旌旗剛消失在山道拐角,索諾木便揮手下令。
收攏的五千余藏兵扛著撬棍、繩索走向碉樓,鐵鎬撞擊石塊的聲響在山谷回蕩。
\"憑什麼給清狗拆自家的碉樓!\"一名年輕藏兵將石錘摜在地上,碎石崩濺到同伴腳邊。
\"反了吧!\"此起彼伏的咒罵聲里,有人壓低聲音︰\"截斷糧道,等那些清狗餓成軟腳蝦,咱們甕中捉鱉!\"
索諾木攥緊腰間空蕩蕩的刀鞘,沉聲道。
\"都閉嘴!岳鐘璜的部隊馬上就過來,拿什麼反?拿你們的拳頭,還是用拆牆的木棍?\"
山道盡頭傳來隱約的馬蹄聲,人群瞬間陷入死寂,唯有拆卸石塊的撞擊聲沉悶地響著。
……
勒烏圍官寨依山而立,青灰色的城牆如巨獸盤踞在半山腰,數十門黑黝黝的紅衣大炮赫然架設在城垛間,炮口斜指天際,在百米之外都能感受到威懾力。
兆惠身披玄色大氅,騎著高頭大馬,率領山地師抵達官寨城下。
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多吉、達杰等軍事將領走出城門,雙手合十行禮︰\"兆將軍遠道而來,辛苦了。\"
兆惠端坐馬上,目光掠過城頭火炮,沉聲道︰\"既知大勢,倒也省些周折。
張旅長,帶騎兵旅先進城巡查。\"
多吉賠笑道︰\"將軍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
待騎兵確認安全後,兆惠才策馬上前。
踏過城門時,兆惠伸手撫過斑駁的城牆,\"勒烏圍的城防確實比美諾城強上幾分。\"話語平淡,卻暗含威壓。
看著寨內街道上往來的藏民,兆惠突然開口︰\"這些火炮明日午時前必須全部拆除。\"
不等對方回應,兆惠又道︰\"歸降誠意,總要讓本將看得見。\"
多吉面色微變,隨即應道︰\"是,將軍吩咐,定當照辦。\"
兆惠不再多言,目光掃過擺滿宴席的長桌,驅馬向主帳而去,身後城牆上的火炮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映照著這場微妙的交鋒。
酒過三巡,兆惠將青銅酒盞重重磕在檀木案上,酒液飛濺在繪著藏式花紋的桌布上。
\"如今莎羅奔已死,\"兆惠目光掃過多吉與達杰緊繃的面龐。
\"維系如此龐大的軍隊,又養著滿山的碉堡,豈不是浪費糧草?\"
多吉捏著銀杯的手指驟然收緊,杯沿傳來細微的脆響。昨日清軍給莎羅奔的招降文書里,白紙黑字寫著\"裁撤七成兵勇,拆毀半數碉樓\"的鐵律。
此刻兆惠重提此事,分明是要斬去勒烏圍的利爪。
\"將軍所言極是。\"多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琥珀色的酒液順著下頜滴落,在藏袍上洇出深色痕跡。
\"三日內,我便著手遣散兵勇,半月之內,定將半數碉堡夷為平地。\"
兆惠仰頭大笑,聲浪震得帳頂銅鈴嗡嗡作響,伸手拍向多吉肩膀,力道大得讓對方身形微晃︰\"爽快!想當初澤旺若是也這般識時務,何至于落得個如此下場!\"
\"澤旺土司太過軟弱,被女人拿捏著。\"達杰嘲諷道。
\"不像多吉將軍深明大義,既保得黎民平安,又讓我們這些舊部有了安身之處。\"
兆惠滿意地點頭,卻突然話鋒一轉︰\"听說莎羅奔的余孽,還有藏在墨爾多山里的?
多吉將軍可莫要學澤旺,養虎為患啊。\"
多吉沉聲道︰\"將軍放心,達杰元帥明日便率精銳進山清剿。
不出十日,定將莎羅奔殘部連根拔起。\"
兆惠滿意地點頭︰\"好!此事辦妥,本帥自會向朝廷請功。
接下來的數日,勒烏圍官寨終日回蕩著離別的喧囂。
移民服務局的青布旗幟在寨門飄揚,操著官話的清廷官員手持文書,高聲重復著許諾。
\"離寨者可獲十畝良田、耕牛一頭,另發十兩白銀盤纏!\"
被遣散的將士們背著簡單行囊,在清軍監督下分批離開。
多吉站在官寨城頭,望著山下漸遠的人群,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寒風卷起他藏袍的下擺,露出空蕩蕩的刀鞘。
此前良爾吉湊在他耳邊說的話還縈繞在心頭︰\"王上放心,不過是假意遣散。
等清軍一走,憑您的威望,將士們自會回來。\"
可如今,看著移民局官員押著車隊將精壯勞力往內地運送,多吉攥緊腰間令牌——那些領了盤纏的兵勇,真能抵擋十畝良田的誘惑?那些被押作人質的家眷,又怎會輕易放親人重握刀槍?
多吉突然想起兆惠驗收火炮拆卸時,手指撫過炮膛冷笑的模樣。原來從一開始,對方就沒打算給他們留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