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生活會召開前夕,董遠方特意去了趟嵩州,走進了鄭鴻斌教授的書房。
書房里彌漫著淡淡的墨香,書架上整齊地排列著各類書籍,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董遠方坐在書桌旁,將道口縣近期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老師敘述著,從土地流轉的推進困境,到基層干部執行政策時的偏差,再到老百姓從抵觸到逐漸理解的轉變,都講得細致入微。
鄭鴻斌教授一邊揮毫潑墨,一邊听著,待董遠方說完,他放下毛筆,語重心長地說︰
“人性,是最難改變的。”
筆尖在宣紙上留下最後一筆,他抬眼看向董遠方︰
“無論頂層設計的規劃再美好,若是沒有顧及到人性的問題,終究會被基層推三阻四。”
董遠方正低頭研著墨,聞言點點頭,深表贊同。
墨條在硯台上研磨出細膩的墨汁,就像他此刻紛亂卻在逐漸清晰的思緒。
“板子打在誰身上,誰才知道疼,”
鄭教授繼續說道︰
“你犯了一個錯誤,以自己的黨性和原則,去丈量別人的道德標準。”
董遠方心中一震,確實如此,他一心想著道口縣的脫貧摘帽,以為所有的基層干部都和他有著一樣的覺悟和目標,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
“老師,我確實低估了人性的決定作用。”
他誠懇地說。
鄭鴻斌教授停下手中的動作,拿起自己心愛的玉石印簽,在剛寫好的字幅上重重按下。
印泥鮮紅,與墨色的字跡相映成趣。
那字幅上寫著 “花開見月,心靜觀雲”,蒼勁有力的筆鋒下,流露出一種雲淡風輕的愜意。
“你呀,給自己壓力太大了,”
鄭教授看著董遠方,眼神中帶著關切。
“聖人的標準,偉人的志向,反而讓你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他一邊說,一邊和董遠方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把這幅字拿到窗邊,讓風輕輕吹過紙面,加速墨跡干涸。
“用慣了黨紀國法和規章制度,這次牽扯到基層工作,可以適當從人性的角度去考慮。”
鄭教授緩緩說道︰
“現在各地推行干部隊伍工資待遇改革,你們不妨趁著這個機會,也改改。”
鄭教授曾是江原大學經濟學院院長,退休後仍常年關注華夏和江原省的政治經濟問題,有些信息和政策,他參悟得比董遠方更深,理解得也更透徹。
“老師,我明白了,”
董遠方茅塞頓開,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之前總想著給予落實情況好的鄉鎮和村子獎勵,卻忽略了基層的實際情況。”
他小心翼翼地把晾干的字卷起來,心中已有了新的思路。
和老師一起吃完午飯,便匆匆趕回了道口縣。
董遠方擔任道口縣委書記以來,雷厲風行,光是處理過的正科級以上干部就有十來個了。
這幾天下鄉鎮走訪,更是揪出了一堆問題,尤其是萬虎鄉,竟敢壓著提留款的優惠政策不向老百姓宣布,依他的性子,這鄉黨委、政府的一二把手怕是保不住烏紗帽了。
眼看民主生活會就要召開,從各鄉鎮趕來的干部們一個個都戰戰兢兢,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他們生怕自己在會上被董書記嚴厲批評,更怕一不小心就被摘了烏紗帽,甚至有人私下嘀咕,擔心會不會因為之前的糊涂賬被查,最後落得個進去踩縫紉機的下場。
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個多小時,縣委大會議室里就已經坐滿了人。
大家交頭接耳,壓低聲音打听著消息,互相交換著眼神和意見,暗地里一起為即將到來的 “暴風雨” 出著主意,試圖能找到點兒應對的法子。
角落里,有人用胳膊肘踫了踫萬虎鄉黨委書記張國慶,語氣里帶著幾分責備︰
“張書記、樊鎮長,董書記下去走訪,你們就沒提前做些準備工作?”
張國慶苦著臉搖搖頭,一臉無奈地回應道︰
“我們原想著,董書記就是去看看那個老光棍,隨便聊幾句就完事了,誰知道村里人都跑去看熱鬧,結果硬生生變成了現場辦公會,還有那愛挑事的,把提留款的事給抖了出來,這真是沒轍了。”
其他人听了,也都唉聲嘆氣起來。
“本來鄉鎮的日子就不好過,還指望能留點兒提留款,給大伙改善改善辦公條件,發點兒福利,現在看來,是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
有人唉聲嘆氣地說道。
眾人紛紛點頭,臉上滿是贊同和沮喪,會議室里的氣氛愈發沉悶壓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