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農村大會落幕,各項部署已定,各有常委督辦,董遠方終于得空回了趟京都。
巧的是,岳父隋江波也回京參會。
一家人難得聚齊,晚飯就在家里吃。
隋江波興致頗高,親自下廚,炒了一道拿手的蒜苗臘肉。
抽油煙機剛歇了轟鳴,帶著鑊氣的濃香便迫不及待地彌漫開來,盈滿了整個餐廳。
他解下藍布圍裙搭在椅背上,額角沁著層細汗,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指著白瓷盤里油潤晶亮的臘肉和翠綠的蒜苗︰
“快動筷子!這火候就得現炒現吃,涼了味兒就塌了。”
董遠方挨著餐桌坐下,鼻翼先被那霸道香氣勾得翕動——蒜苗的辛烈撞上臘肉的醇厚,間或一絲若有若無的酒氣,是鄉下土灶慢火煸炒才能逼出的那股子熨帖暖香。
他執箸夾起一塊,半肥半瘦的臘肉裹著透亮的油脂,邊緣微焦帶脆。一口下去,先是臘味獨有的咸鮮在舌尖爆開,接著蒜苗的清辣竄了上來,末了,竟在齒頰間品出點悠長的回甘。
“當年在西湘州的山坳里,老鄉家的臘肉都掛在灶頭煙燻火燎,一年到頭就燻出那麼一塊,得等隊里分了紅,才舍得割下半扇來解饞。”隋江波給自己斟了杯二鍋頭,酒液撞在玻璃杯壁上,叮咚脆響。
飯畢,兩人默契地踱進了書房。
紫檀木書架沿西牆一字排開,頂層碼著半尺厚的燙金典籍。月光穿過雕花木窗,在地毯上投下清冷的菱形光斑。
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墨香,與陳年普洱的醇厚氣息悄然交融。
董遠方雙手捧著白瓷茶杯,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壁上細密的冰裂紋,腳步落在厚實的地毯上,幾無聲息。
平日里,董遠方極少主動給岳父打電話,遑論尋求關照。
身為南粵省委書記的隋江波,也從未為他開過方便之門。
即便是前陣子道口縣勞動局在南粵設點辦事處處踫壁,也無人知曉他與隋書記的翁婿關系。
“以前,只有過年才能切上一小碟臘豬臉肉。听說如今西湘的老百姓,也並非家家戶戶頓頓有肉,總要等到年節婚喪,才舍得炖上一鍋。”
董遠方是從村里走出來的,深知民生疾苦。
即便在濟水這樣飛速發展的城市,底下農村的老百姓,也是這兩年光景,日常飯桌上才漸漸常見葷腥。
隋江波接過董遠方續上的茶水,示意他坐下,語氣沉緩而鄭重︰
“你在道口力推脫貧摘帽,甚至不惜壓上自己的前程,外人看來或許莽撞,甚或不齒。但我以為,做得對,也很有必要。”
董遠方心頭一熱,重重地點了點頭。
能得到岳父的認可,道口的路,他走得更踏實了。
隋江波啜了口清茶,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听雲雲說,見過左家那小子後,你心里憋著股勁兒?”
董遠方臉上掠過一絲窘迫︰
“爸,您別听雲雲瞎猜,沒影的事兒。”
隋江波擺擺手,目光深邃︰
“不必解釋。給自己找個目標對手,本是好事,良性競爭,取長補短。只是,”
他話鋒一轉,帶著審視︰
“我不認為他該是你的標桿。”
董遠方本就不是藏得住心事的性子。
上次見過左新程,歸途上的復雜心緒,早被隋若雲瞧了個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