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定定的瞧了她一眼,隔了會才緩緩說了一句話,“韓光弼在北疆駐守已有十三年之久,北疆不會有失。”
語氣無波無瀾。
仿佛在說,北疆安不安定,原就不需借一個名字來寄托,
用不用 “晏” 字,自然也無關緊要。
皇後默默收回懸在朱帖上方的指尖,轉瞬便斂了神色,順著話頭笑道︰“叔父確是善戰,也極擅練兵,臣妾在家中時,常听父親說韓家軍驍勇。”
皇上 “嗯” 了一聲,指尖重新落回朱帖上,卻沒再看那些字。
“北疆近來鬧疫病,雖已控制住,但終究是險地。”
他忽然轉了話頭,聲音依舊平淡,“朕已讓人快馬傳信,將韓光弼一家老小先接回京城,禮部在城東撥了座五進的宅邸,讓他們在京中安置妥當。”
這話輕飄飄的,卻讓皇後心頭微微一震。
一家老小?五進的宅邸?
韓叔父戎馬半生,叔母過世後便斷了續弦的念頭,連妾室都沒納過一個,膝下更是連半個子嗣都沒有。如今韓家算來算去,只有一位老母親,還是當年特意從西南老家接到北疆奉養的。
讓一位常年禮佛、年過五旬的老太太奔波回京?
哦,不對。
皇後突然想起,叔父曾收了一位義女,一直養在老太太院里,是早年在戰亂中救下的同袍孤女,算來今年該有十六了。
皇後垂眸掩去眸底思緒,恭聲道︰“皇上體恤,北疆將士定能感佩聖恩。”
“八珍湯炖足了時辰,若放涼了就失了藥效。”
皇後說著打開食盒,捧著碗湯出來放到皇上跟前。
皇上將朱帖攏到一旁,端起湯碗喝了兩口。
“臣妾此來,除了送湯,還有一事想回稟皇上。”
皇上將湯碗擱下,皇後斟酌道︰“沈氏犯下大錯,臣妾無顏為她求情,倒是令寧如今養在宋婕妤那里,宋妹妹照顧的一向精心......”
“這個朕知道,”皇上沒等她說完,便接口道,“晉宋氏為充儀吧,前幾日朕去瞧過令寧,宋氏的確用心。”
皇後欠了欠身,“臣妾代宋妹妹謝過皇上恩典。”
“曲氏入宮年許,謙讓益勤,秉德恭和,對令儀前後兩次有援手情分,著即一同晉封,晉婕妤吧。”
皇後遲疑著問道︰“......既要晉封,皇上可有中意的封號賜給兩位妹妹?”
皇上搖動著湯匙,“宋氏端肅執敬,遇事鎮靜守度,朕瞧著‘穆’字甚好,既合她性情,也顯英氣。至于曲氏,封號就暫先不給了,先晉位份便是。”
皇後垂眸應道︰“臣妾記下了。”
匙柄磕在碗沿,發出一聲輕響。
皇上抬眸看向對面的皇後,語氣比先前沉了幾分︰“只一點,玉奴兒滿月慶典與瑾妃受封大典不容有失,皇後務必盡心操辦。”
隔了一日。
景明捧著明黃聖旨,先往疊瓊閣傳旨。
宋婕妤晉為充儀,賜封號 “穆”,位列九嬪,往後宮人皆改稱 “穆嬪娘娘”。
半個時辰後,景明收了風池遞過來的,遠不如會寧殿賞的豐厚的荷包,又順著宮道去了春禧殿。
這回的旨意就簡省許多,曲美人晉為婕妤,既無封號,也無額外賞賜。
等景明離開,瑞雪扶著主子步入花廳,聲音里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安撫︰“主子,雖沒賜封號...可終究是晉了位份,等宮里的消息傳到府里,老爺和夫人不定多高興呢。”
曲婕妤半晌才輕輕吁了口氣,語氣里裹著點說不清的悵然。
“...自然是值得高興的。在堂姐發落冷宮後的這個節骨眼上晉位,至少能讓伯父在朝堂上安點心了。”
她轉頭看向瑞雪,眸中閃著精光,冷聲吩咐︰“過兩日你出宮一趟,替我送封信給伯父。以前我的話無足輕重,眼下...總算有幾分份量了。”
......
純妃近來除了晨起抄經,竟迷上了做繡活兒。
案上的放著兩雙做好的虎頭鞋,針腳實在算不上勻整,倒也透著股認真的憨氣。
“娘娘要是覺得悶,不如彈彈琴解悶?”夢竹站在一旁,目光總忍不住瞟向純妃捏著繡花針的手指,“奴婢來時收拾箱籠,特意把琴帶來了。實在不想動,奴婢和蕊珠陪您去後園走走也好,昨兒瞧著那叢木槿開得正好呢。”
她這話不是沒由頭的,純妃自小雖也學過女紅,卻極少踫這些精細針線,方才針尖險些戳在她指腹上,看得夢竹一顆心懸在半空,直怕她真把指頭扎穿了。
蕊珠手里正替純妃理著散亂的絲線。
她嘆了口氣兒︰“往日在宮里,倒不覺得什麼。如今在行宮,日子過得慢悠悠的,除了和太後娘娘說說話兒,也沒別的消遣,怪不得娘娘要拿針線活兒打發時間了。”
純妃沒抬頭,指尖捏著針在鞋面上慢慢挑,“我算是明白姝兒怎麼喜歡做繡活兒了,眼看著針腳一針針走下去,心里倒踏實。”
冷不防針尖晃了晃,嚇得夢竹“呀”地低呼一聲,她倒笑了︰“瞧你嚇的,我心里有數。”
純妃看了蕊珠一眼說︰“你是打听不著宮里的消息,才嫌日子過得慢。”
蕊珠被說中了心思,嘻嘻笑了兩聲,嘴比腦子還快的道︰“要說八卦,行宮里也有不少呢。”
話音剛落她就僵住了,榮秀姑姑叮囑過這些事絕不能在娘娘面前提起。
可話已出口,已經收不回來了。
純妃與夢竹對視一眼,兩人同時停下手中動作,兩道目光齊刷刷落在蕊珠身上。
“說——!”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蕊珠被這聲齊喝驚得一縮脖子,咽了口唾沫才敢小聲開口︰
“就...自從娘娘懷胎的消息傳到宮里,這不到一個月內,榮秀姑姑前後發落了三四個宮人。
有膳房的廚役,也有原本在前殿灑掃的宮女,還有兩個在園子里侍弄花草的內侍。他們一靠近娘娘住的偏殿,就被榮秀姑姑派人拿住了。
另外...甄府醫暫住的澄觀齋,前兩日夜里有兩條蛇進了院子......”
夢竹臉色發白,“噌” 地站起身︰“又是毒蛇!”
純妃眉尖瞬間凝出霜色,“甄府醫前日還來請過脈,這麼大的事,怎麼沒半句風聲報給我?”
“娘娘息怒!”蕊珠趕忙跪在地上。
“...是榮秀姑姑不讓說!她說那蛇被甄府醫逮住泡了藥酒,沒傷著人。姑姑說您懷著身孕,太後娘娘特意吩咐過,絕不能讓這些事擾了您靜養。”
純妃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夢竹扶來的胳膊上用力按了按,才穩住發顫的身子︰“去佛堂。”
......
佛堂里檀香裊裊,周太後正俯身侍弄案上那盆素心蘭,見純妃進來時一臉郁色,就什麼都清楚了。
“都知道了?”
純妃張了張嘴才發出聲,“我原以為避到行宮,她們...總該收斂些。”
“我們婉兒未免太天真。”
周太後直起身,由榮秀扶著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目光落在純妃微微隆起的小腹上。“你這胎,可比瑾妃的要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