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妃眼波微轉,朝梅姑姑遞了個眼色。梅姑姑會意,立即捧著一疊裝訂齊整的脈案上前,恭敬地呈給甄府醫。
“這是姝兒近三個月的脈案。”純妃道︰“還請您過目看一看。”
甄府醫接過脈案,就著窗邊的天光細細翻閱。宣紙翻動半晌,他含笑合上冊子︰“瑾嬪娘娘胎息穩健,依老夫看,生產時必能順遂。”說著轉向純妃,“倒是娘娘您更需仔細,頭三個月最是要緊,切記保持心境平和。”
純妃眉間憂色稍霽,唇角掛起一絲淺笑︰“接下來日日陪太後娘娘抄經禮佛,再多的雜念也都被經文滌淨了。”
“好!好!”甄府醫捋著花白胡須連連點頭,“娘娘今日能說出這話,可見心境比之前大有不同。老夫回去也好向老太太交代了。”
“祖母身子可還硬朗?”純妃突然傾身,“府里送進宮的消息都只挑揀著好的,姑姑每回出宮都匆匆忙忙的,也...也不見得跟我說真話。”
梅姑姑張了張嘴,沒敢在這時候插話。
甄府醫沉吟著回道︰“老太太年輕時落下過舊疾...好在調養得當,自打听說娘娘的喜訊,這些日子的精氣神倒是比往常更足了。”
純妃眼眶微紅,“我昨夜給祖母寫了信,過會勞煩您帶回府里。”
夢竹聞言去了里間,不多時帶了封信出來。
......
臨安侯府,福安居。
雲夫人從甦府回來,連衣裳都未及更換,就徑直來了老太太這里。
老太太正倚在臨窗的羅漢榻上,日光透過窗格,在她銀白的發髻上灑下細碎金斑。見兒媳進來,她立即抬手示意花楹將屋內侍候的丫鬟盡數遣退。
“如何?甦家夫人那邊佔卜的是什麼結果。”老太太拄著蟠龍拐,探出半邊身子急聲問道。
雲夫人輕嘆一聲,上前扶正老太太的身子,這才在花楹搬來的紫檀繡墩上坐好。
“兒媳...沒讓親家母起卦。”
“這是何故?”老太太眉心蹙起幾道深紋,“親家夫人最是通情達理,難不成是甦老太太攔著......”
“母親。”雲夫人突然抬眸,眼底一片澄明,“侯爺與兒媳商議過,該布的局都已布下,該鋪的路也都鋪了......”
她伸手覆在老太太青筋微凸的手背上,“婉姐兒已經渡過了一個劫數,至于往後風雲變幻...不妨且行且看罷。”
老太太聞言,隔了好一會兒長長的嘆了一聲,“也罷,你和顯兒心里有數就好。”
......
長春園,宜春宮。
轉眼間純妃住進行宮已有半月,幾乎每隔兩三日,小年子就在後宮和行宮之間往來一遭,純妃和孟姝往來書信的頻率,就連皇上知曉後都有些吃味。
這日清晨,純妃照例前往周太後寢殿侍藥。太後其實並不需她親力親為,待服完藥後,純妃便攙著她往後殿的花圃散步。
晨露未曦,園中草木蔥蘢。
周太後駐足在一株將開未開的芍藥前,目光柔和得仿佛在看一位故人。純妃記得,在壽康宮時太後也常常這般,能對著園中的一花一葉凝望許久。
“婉兒可知,”太後忽然開口,指尖輕觸芍藥嫩葉上滾動的露珠,“這株金帶圍是哀家著人從臨安移來的。”
如今是四月上旬,即將到芍藥花開的時節,純妃望著滿園的花苞,輕聲道︰“臣妾自幼生活在臨安,常听人說起西郊棲霞山有處莊子,以培育珍品芍藥聞名,可惜臣妾從未去過。”
周太後笑了笑,指尖從花枝上移開,換了個話頭︰“哀家記著你獨獨喜愛綠菊,是因它不爭春色,不媚俗眼的品格?”
純妃聞言微怔,淡淡道︰“花便是花,隨節氣盛開,再隨時間凋零。所謂風骨品格,不過是世人強加的臆想罷了。”她望向遠處一叢蒼翠,“臣妾喜愛綠菊,是因深秋萬木蕭疏時,獨它能以這般濃郁的綠意,讓人在肅殺中得片刻喘息和安寧。”
太後若有所思地摩挲著腕間佛珠,“你這孩子,有時候倒是比哀家想得更通透。”
“不過,世人總愛以花喻人。依你看,瑾嬪當比作哪種花?”
周太後這話讓純妃陷入沉思,許久,她輕輕搖了搖頭,“姝兒不似任何花木,臣妾初見她時,覺得她更像一縷不期而至的風。”
太後饒有興味地抬眸。
純妃眼中泛起柔光,輕聲繼續︰“她與夢竹她們不同,相處久了,方知她如春風化雨,似夏風熾烈,若秋風颯爽,偶爾也會化作凜冬朔風,肅殺凌厲,卻能吹散漫天陰霾。”
周太後良久不語,只听得捻動佛珠的聲響。
末了,她輕嘆道︰“這般說來,倒是比什麼名花都難得。”
純妃猶豫片刻,突然問道︰“那...在太後娘娘眼中,姝兒又是怎樣的?”
“哦?你真想知道?”周太後驀的輕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兩人繞著園子徐徐前行,夢竹與榮秀等人遠遠在後面綴著。
純妃心里有些緊張,嘴上卻道︰“在娘娘心里,定也覺得她配得上臣妾這般形容。”
周太後步履從容,待走過半盞茶的路程才緩緩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哀家听聞她的際遇,便覺她是有大氣運之人。”
說罷側目望去,只見純妃眸中漾著毫不掩飾的驚嘆與歡喜。
周太後不禁搖頭納罕,臨安侯夫妻皆是七竅玲瓏的人物,一個比一個精于籌謀,怎的養出這般赤子心性的女兒來?倒像是兩只老狐狸,竟養出了只雪團子似的兔子。
想到這,周太後也不兜圈子了,她眸光陡然轉深,“哀家且問你,這後宮奼紫嫣紅,皇帝為何獨獨偏愛瑾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