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呂氏一族勢力日漸熾盛,劉氏一族則日漸衰敗,剩下幾個漢高祖的子孫,都是栗栗危懼,只恐大禍臨頭,獨有一位年少氣盛的龍種,卻是隱具大志,想把這漢家劉氏一脈,大為扶持。
這個人是誰?就是朱虛侯劉章。他是漢高祖劉邦的孫子,齊悼惠王劉肥的次子。劉氏子弟,莫如此人。朱虛侯劉章奉呂太後命令,入備宿衛,為郎中令。劉章年齡不過二十,生得儀容俊美,氣宇軒昂。娶了趙王呂祿的一個女兒,合成夫婦,兩口子卻比較恩受,與前次的兩位趙王大不相同。呂太後曾為作合,見他們夫婦和諧,自然是感到歡喜欣慰,就是呂祿得此乘龍快婿,亦另眼相待,不比尋常。那知朱虛侯劉章卻別有深心,但把這一副溫存的手段,籠絡妻房,好教她轉告母家,夫妻二人是相親相愛,然後好乘機行事,吐氣揚眉。可見兩趙王之死,有一半由咎由自取,若盡如劉章,那呂女反為自己利用了。
公元前182年高後六年),朱虛侯劉章入宮侍奉高後呂雉舉行酒宴,正值呂太後壽辰,置酒高會,遍宴宗親,列席不下百人,一大半是呂氏王侯。劉章瞧在眼中,心里已覺得怒火中燒,但是表面上仍不露聲色,靜待呂太後命令。
宴席之中,有一呂姓之人嬉皮笑臉地對劉章用手召喚劉章過來,說道︰“郎中令,來來來,你可是娶了我們呂家最美的女人呀。你得喝了這樽酒。”說罷,便舉一酒樽倒了酒,遞給了劉章。
劉章接過了酒,並沒有喝,而是向宴席中的呂祿行了下禮,把酒遞向呂祿面前,彬彬有禮地說道︰“岳父大人,小婿敬大人一杯。”說話完畢,呂祿接過劉章奉獻的酒,一飲而盡。
呂太後在宴會的上方見狀,覺得劉章很有眼色,于是欣慰地笑了笑。
宴席中有一長得尖嘴猴腮的呂姓族人推開旁邊的人,大搖大擺地走劉章的面前,說︰“听說劉章你會跳盤鼓舞,給大家表演一段怎麼樣?”
左右兩邊的宴席上的人都紛紛附和起來,異口同聲地說都來一段給大家看看。
朱虛侯劉章見狀,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微微一笑,說道︰“讓我跳盤鼓舞倒是可以,不過我有個要求,我跳上一段,諸位就飲酒一樽如何?”
宴席之上,呂氏一族人附和道說好。
劉章見狀,說道︰“且慢,我乃是一介武夫,如果有誰違背了規矩,那可得軍法處置了。”
眾人聞言,皆不以為然,紛紛說好。
“軍法從事就軍法從事,誰怕誰。來吧,不要磨磨唧唧了。”
呂太後見狀,甚是覺得有趣,也在暗暗發笑。
劉章雙手做禮,說道︰“諸位說的可不算。”
話音一落,劉章就朝著呂太後的面前,行禮道︰“要太皇太後說了才算。”
呂太後見劉章提出如此請求,向來只當劉章是容易擺弄的小兒,于是命為酒吏,允許使他監酒。說道︰“那就軍法從事監酒吧。孤準了。”
劉章慨然說道︰“臣奉命監酒,軍法從事!”
等待大眾入席,開始紛紛倒酒,飲過數巡,都帶著幾分酒興,劉章這個時候就擺好了裝菜肴的漆器在地上,跳起舞來,俊美的劉章跳舞起來,英姿颯爽,如游龍飛鳥似的,輕盈靈巧,惹得在宴會上的人紛紛叫好,並且連連飲酒。
劉章跳一段舞,宴會上的人就飲酒一杯,興致勃勃,好不熱鬧。
引得呂太後喜笑顏開,拍手贊嘆欣賞。劉章看見宴會上的人飲酒數巡,一個個都有一些醉酒之態,于是復申請道︰“臣再為太皇太後表演耕田歌。”
呂太後笑道︰“郎中令居然還會唱農夫勞作歌,那唱來听听。”
劉章于是一邊跳舞一邊吭聲作歌道︰“深耕溉種,立苗欲疏。不是同種,鋤而去之。”
呂太後听著,已知他語帶雙敲,不便在席間詰責,只好默然無言。
劉章佯作不知,但令近侍接連斟酒,灌得大眾醉意醺醺,其中有一個呂氏子弟,不勝酒力,潛自逃去,偏偏被劉章看見,搶步下階,拔劍追出,趕到那人背後,便喝聲道︰“你敢擅自逃席麼?”
那人正回頭謝過,劉章張目說道︰“我已請得軍法從事,你敢逃席,明明藐法,休想再活了!”
說罷,手起劍落,竟將他的首級剁落下來,然後回報呂太後道︰“啟稟太皇太後,適有一人逃席,臣已謹依軍法,將他處斬!”
這數語驚動大眾,俱皆失色。就是呂太後亦不禁改容,惟用雙目盯住劉章,劉章卻似行所無事,從容自若。呂太後瞧了多時,暗中思想已準他軍法從事,不能責他擅殺,只得忍耐了事。
宴會之中,大眾皆坐臥不安,情願告退,當由呂太後諭令罷酒,起身入內。眾人皆離席散去,劉章亦安然趨出。自經過這番宴席,諸呂始知劉章之勇猛果敢,怕他三分。呂祿也有些忌諱劉章,但為了兒女面子上,不好當真,仍然照常待遇。
諸呂見呂祿且如此,怎好無故去害劉章,沒奈何含忍過去。惟劉氏子弟,暗暗生歡,都望劉章能挽回門祚,可以抑制諸呂。就是陳平、周勃等,亦從此與劉章相互來往親近,視其為奇才。
時臨光侯呂�,女掌男權,竟得侯封,她與乃姊性情相類,專喜察人過失,伺機進讒。至聞劉章擅殺諸呂,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兒,加害劉章,唯與陳平是挾有宿嫌,屢屢向太後進言,說他日飲醇酒,好戲婦人,呂太後久知呂�欲報夫怨,有心誣告,所以不肯輕听,但囑咐近侍暗中監伺陳平。陳平已探得呂太後的妹子呂�進讒言,索性愈耽酒色,沈湎不治,果然不為呂太後所疑,反為呂太後所喜。
一日入宮白事,卻值呂�旁坐,呂太後待平奏畢,即指呂�語平道︰“俗語有言,兒女子話不可听,君但教照常辦事,休畏我女弟呂�,在旁多口,我卻信君,不信呂�哩!”平頓首拜謝,起身自去。只難為了一個皇太後胞妹,被太後當面奚落,害得無地自容,幾乎要淌下淚來。呂太後卻對她冷笑數聲,自以為能,哪知已中了陳平詭計。她坐又不是,立又不是,竟避開太後,遠遠的去哭了一場。但自此以後,也不敢再來說陳平的不是了。
陳平雖為祿位官職起見,凡事俱稟承呂太後,不敢專擅,又且擁美姬,灌黃湯,看似麻木不仁的樣子。其實是未嘗無憂,平居無事,卻也七思八想,意在安劉。無如呂氏勢力如焰,日盛一日,欲要設法防維,恐如螳臂擋車,不自量力,所以逐日憂慮,總覺得艱危萬狀,無法可施。誰叫你先做事縱容。
大中大夫陸賈,在漢高祖劉邦死後,看見漢惠帝懦弱,呂太後掌權,想封呂姓諸人為王,又擔心大臣不服,據理力爭。在這樣的險惡環境下,陸賈知道事不可為,便稱病辭官,在好 安家落戶。陸賈變賣了出使南越時所得的財物,共計千金,便均分給自己的五個兒子每人兩百金,讓他們各治生產。
大中大夫陸賈自己則坐著華貴的車輛,帶著十個舞樂侍從和一口價值百金的寶劍,輪流到五個兒子家里居住,每家住十天,將來死在哪個兒子家里,就得到他的這些隨身之物。由于陸賈常到其他地方作客,每人一年也不過輪流兩三次,很好的避免了老來色難的困境。
陸賈保身保家,無逾于此。有時到了長安,與諸大臣飲酒談天,彼此同是多年僚友,當然沆瀣相投。就是左丞相府中,亦時常進出,凡門吏僕役,沒一個不認識陸大夫,因此出入自由,不煩通報。
一日又去前往拜訪,護院的人見是熟客,便由他進去,但言丞相在內室中。陸賈素知門徑,便一直到了內室,看見陳平獨自坐著,低著了頭,並不一顧。乃開口動問陳平道︰“丞相有何憂思?”
陳平被他一問,突然驚起,抬頭細瞧,幸喜是個熟人,因此即延令就座,且笑且問道︰“先生道我有什麼心事?”陸賈接著道︰“足下位居上相,食邑三萬戶,好算是富貴已極,可無他望了。但不免憂思,想是為了主少國疑,諸呂專政呢?”
陳平答說道︰“先生所料甚是。敢問有何妙策,轉危為安?”聰明人也要請教嗎?
陸賈慨然道︰“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睦,眾情歸附,就使天下有變,亦不至分權,權既不分,何事不成!今日社稷大計,關系兩人掌握,一是足下,一是絳侯。僕常欲向絳侯進言,只恐絳侯與我相狎,視作迂談。足下何不交歡絳侯,聯絡情意,互相為助呢!”陳平尚有難色,陸賈復與陳平密談數語,方得陳平一再點首,願從陸賈之議。陸賈乃與陳平告別,出門自去。
原來陳平與周勃,同朝為官,意見卻不甚融洽。從前高祖皇帝劉邦在滎陽時,周勃曾經彈劾陳平接受黃金賄賂,雖然已相隔有年,總覺余嫌未泯,所以陳平時與共事,貌合神離。自從陸賈為陳平謀劃計策,叫他與周勃結交為盟友,陳平遂特設盛筵,邀請周勃過來飲宴。等周勃到來,款待甚殷,當即請周勃入席,對坐舉觴,堂上勸斟,堂下作樂,端的是怡情悅性,適口充腸,好多時方才畢飲。陳平又取出五百金,為周勃上壽禮,周勃未肯接受,由陳平遣人送至周勃家,周勃稱謝而去。
過了三五日,周勃亦開筵相酬,照式宴請陳平。陳平自然前往,盡醉乃歸。于是兩人經常互相往來,不免談及國事。周勃亦隱忍仇恨諸呂,自然與陳平情投意合,預為安排。陳平又深服陸賈之才辯,特贈他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緡,使他交游公卿間,陰相結納,將來可倚作臂助,驅滅呂氏。陸賈便到處結交,勸他背呂助劉。朝臣多被他說動,不願從呂,呂氏勢遂日孤。不過呂產呂祿等,尚未知曉,仍然恃權仗勢,不少變更。
而當時看不起陳平和周勃被呂太後罷官的王陵于高後七年去世。謚號“武侯”。兒子王忌襲爵為安國侯,謚號哀。
漢高後八年前180年)三月,太後呂雉外出祭祀,經過軹道時,見到一頭像蒼狗的動物,撲向呂雉,咬其腋下,然後突然不見了。
呂太後連忙叫來士兵說有沒有看見一只黑狗跑來。士兵說看不見。呂太後于是忍痛回到宮中,解開衣服查看傷勢,腋下青腫,心里感到很害怕,于是讓太史佔卜,佔卜者說,這是趙王劉如意的鬼魂在作祟。
呂太後听後,半信半疑,姑且命醫官調治。那知敷藥無效,服藥更是無效,不得已派遣內侍,至趙王如意墓前,代為禱告祈求免罪,亦竟也無效。當時呂太後衰受鬼迷。日間痛苦,還好勉強忍耐,夜間痛苦益甚,幾乎不能支持。幸虧她體質素強,一時不致會突然死,直至夏盡秋來,方將全身氣血,折磨淨盡。吃了三五個月苦痛,還是不足蔽辜?整日里纏綿床褥,自知不能再起。
同年七月,呂雉病重。在臨終前,她仍沒有忘記鞏固呂氏天下,任命佷子趙王呂祿為上將軍,統領北軍;呂產統領南軍,並且告誡他們︰“高帝平定天下以後,與大臣訂立盟約︰‘不是劉氏宗族稱王的,天下共誅之。’現在呂氏稱王,劉氏和大臣憤憤不平,我很快就死了,皇帝年輕,大臣們可能發生兵變。所以你們要牢牢掌握軍隊,守衛宮殿,千萬不要離開皇宮為我送葬,不要被人扼制。”呂產與呂祿唯唯受教。
又過數日,八月一日,呂雉病死,與高祖皇帝劉邦合葬長陵。
她留下遺詔,賜給各諸侯黃金千斤,將、相、列侯、郎、吏都按官階賜給黃金。大赦天下,讓呂王呂產擔任相國,讓呂祿的女兒做後少帝劉弘的皇後,即呂皇後。
呂雉死後,諸呂當政擅權,企圖作亂自立,但畏懼高祖皇帝劉邦的故大臣絳灌等,不敢發動。朱虛侯劉章的妻子是呂祿的女兒,得知呂家的陰謀,害怕自己受牽連被殺,便暗中將此事告發于劉章的哥哥齊王劉襄。
齊王劉襄派使者到齊國以東的瑯邪國都城東武,今山東諸城),說呂氏發動變亂,請瑯邪王劉澤赴齊都臨淄面商大事。瑯邪王劉澤趕往臨淄卻被齊王劉襄軟禁。
齊王劉襄隨即調集軍隊,高舉“率兵消滅不應當為王的人”的旗幟發兵西進。呂產派遣大將軍灌嬰率兵迎戰。灌嬰本來是漢室開國元勛,是忠于劉氏王朝的重要人物,領兵到滎陽後,安營扎寨,倒戈並派人與劉襄聯合,按兵不動,只等呂氏集團反叛,以率兵討伐。
朱虛侯劉章與太尉周勃、右丞相陳平暗中聯系。呂產得知齊王劉襄與灌嬰他們聯合,連忙進宮挾持少帝。
在長安城里,陳平找到周勃,私下秘密策劃,綁架了酈寄的父親酈商,要挾酈寄去忽悠呂祿放棄兵權。酈寄和呂祿是好友,經常一起外出打獵。酈寄被要挾,只好進宮找到呂祿,對他一頓忽悠,呂祿竟真的听信了酈寄的話,放松戒備,丟下兵權,同酈寄又一起出宮游獵去了。
呂祿和酈寄出宮,陳平則趁機偷走了兵符,交給周勃,周勃火速來到南軍,要求效忠劉氏的露左臂,效忠呂氏的露右臂,結果所有的人都露左臂。于是,周勃和陳平就帶著禁軍,闖入宮中,成為反呂的一支主要部隊。接著,陳平再讓周勃協助朱虛侯劉章控制南軍,並嚴守軍門。
陳平又下令平陽侯曹 轉告禁軍衛尉不準相國呂產進入殿門。周勃命令朱虛侯劉章率士兵千人以進宮護衛年幼皇帝為名,準備伺機捕殺統率南軍的呂產。
呂祿出宮去游獵的時候,還順路到姑姑呂�家串門,呂�一看見呂祿出宮,罵道︰“你做將領的,卻放棄兵權,這是要置呂家死無葬身之地啊!”
呂�邊罵邊摔打家中的珠寶玉器,說︰“我再也不用替別人守財了!”
呂祿看見這個情形,感到很不理解,于是就退出姑姑的家。酈寄守候在門外,看見呂祿形色倉惶,與前次入門的時候,臉色憂樂不同,即向呂祿問明原委。呂祿大略與酈寄說明情況,酈寄不禁一驚,只是淡淡的答了數語,說是呂祿的姑姑年老人多慮,何致有此。呂祿似信非信,告別了酈寄,然後自返府中。酈寄于是奔馳報告陳平、周勃,陳平和周勃也為此擔憂,免不得大費躊躇。
謀國應思日後艱,如何先事失防閑?
早知有此憂疑苦,應悔當年太縱奸!
過了數日,又由平陽侯曹窟,奔告陳平、周勃,累得陳平周勃是憂上加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