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瀝瀝——
一場小雨無聲而至,打濕了土地,降低了躁動,涼意也悄然到來。
“丕公子,慢些。”
黑漆漆的夜下,一人輕聲呼喚,所持火把 啪作響,細雨落在穿戴的甲冑上,凝結成水珠滑落。
火光搖曳間,映照在曹丕的面龐。
胡子拉碴,雙眼布滿血絲。
曹丕壓著心頭的緊張與忐忑,緊攥著傘柄,與眼前的虎賁鐵戟士保持一定距離,朝著前方緩緩行進。
衣擺被𤔡水浸濕,甚至沾有泥點。
曹丕不知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
自被關起來,盡管吃喝不缺,可他的心卻從未定過,從怨恨,到生怒,到惶恐,到彷徨,到麻木,在這段時日下,各種情緒交替在曹丕心底翻涌。
負責看押自己的虎賁鐵戟士,沒有講明緣由的將自己帶出,還是朝城牆方向走,這讓曹丕心中聯想很多。
難道父親真要對自己下手?
這不可能啊,自己什麼都沒做啊!
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是大兄去信說了什麼?
還是說……
對于曹丕而言,腳下走的這段路,是他自記事以來,走的最是漫長,最是惶恐,最是緊張的一段路。
這種命運全然不在掌控下的滋味是從沒有過的。
“哈哈……”
當曹丕舉著油紙傘,踩著石階朝東城城牆走去時,城牆上響起的爽朗笑聲,讓曹丕心跳加快不少。
父親!!
曹丕的眼神不一樣了,可只是短暫的激動後,緊張忐忑的情緒,開始在心頭涌動起來。
曹丕不清楚,自家父親為何要在此召見自己?
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是曹丕一直在想的事情。
彼時,在東城城牆上。
曹操立于敵樓下,望著城外閃動的火光,臉上的笑意不減,“奉孝啊奉孝,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給某驚喜啊。”
講到這里,曹操輕撫胡須,眼中透著幾分贊許。
“明公,不就是北軍五營,被拿下一批將校,何至于如此高興?”典韋有些不解,看向曹操道。
“明明在此之前,丞相府這邊就查到不少事,但您卻一直壓著,現在人被拿了,也不至于這樣吧?”
“你懂什麼。”
曹操瞪了眼典韋,真要如此簡單,那他何須這樣?
“仲康,你來說說。”
想到這,曹操看向許褚道。
“丞相想要的,不止是簡單處置這些家伙。”
許褚面無表情,朝曹操微微低首,“不然早在許都時,就把他們給梟首了,只一個貪墨,就足以砍他們腦袋,更別說其他了。”
“殺他們不是目的,最重要的,是要誅心!!只有這樣,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才會被震懾住!!”
“善!!”
曹操稱贊道,隨即指向典韋,“典君啊,瞧瞧人仲康,別總想著打打殺殺,呵呵……”
典韋听後訕訕笑了起來。
“拜見父親!!”
曹丕的聲音響起,笑聲沒了。
曹操板著臉,轉身看去,就見曹丕跪在地上,身軀微微顫抖,剛才許褚的話,他是听到一些的。
“起來吧!!”
曹操冷哼一聲,俯瞰著曹丕,“要不是典君、仲康勸某,某是斷不會見你的!!”
“喏!”
曹丕壓著緊張再拜,撩袍起身之際,不忘看向典韋、許褚二人,听到這話,曹丕心底是有別樣情緒的。
但典韋、許褚卻默契的別過頭去,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這叫曹丕表情一滯。
“到底是誰,叫汝擅作主張,出城相迎某的!”
對曹丕的變化,曹操盡收眼底。
曹丕心頭一震,額上沁出冷汗,忙道︰“是孩兒想著……”
曹操的眼底掠過失望的神色。
“夠了!!”
曹操沉聲斥道。
曹丕低下了頭,心底除了緊張外,也生出了驚懼。
“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這自圓其說!!”
曹操恨鐵不成鋼的盯著曹丕,“某叫你來做鄴城令,就是叫你做這些的?你真是叫某太失望了!!”
噗通…
這話講出,讓曹丕腳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這種狠話,他還是第一次听到。
‘公子啊公子。’
見到此幕,典韋也好,許褚也罷,無不在心底默契感慨起來,丞相是什麼人,有什麼心思,丞相會看不出來?
“被人算計了,還不知道!!”
曹操走上前,抬腳就踹到曹丕身上,“某在酸棗做的事情,是為了把袁紹,將汝南袁氏逼上絕境,是為了叫有算計之輩沒有退路!!”
“跟袁紹交戰,某還不敢有所松懈,你憑什麼有驕縱之舉?!”
“不止領著鄴城上下,還把聚到鄴城的,全都拉出來迎接,你是生怕袁紹他們,不知某到底率多少主力,到底有多少人跟隨是吧!!”
曹丕惶恐難安,整個人顫抖起來。
“某本想著你及冠了,該懂事了。”
曹操指著曹丕,聲音陡然拔高,“可你呢?居然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我曹孟德怎生出你這樣的子嗣來!!”
越說越生氣的曹操,伸手就拔出青 劍,寒光一閃下,作勢就要朝曹丕砍下!
“明公不可!!”
此舉嚇壞了典韋、許褚,二人本能朝曹操跑去,一個抱住了曹操的腰,一個攔住曹操手臂。
“閃開!!”
曹操瞪眼怒吼。
二人不為所動。
可此舉,卻把曹丕嚇傻了。
從小到大,他還從沒有遇到過父親如此震怒的情形。
“明公,有事好好說。”
典韋一把奪過青虹劍,迎著曹操的怒視,說道︰“丕公子罪不至此啊。”
“是啊明公。”
許褚緊隨其後道︰“有什麼話……”
“咻咻咻……”
不等許褚把話講完,驟然出現的破空聲,打斷了許褚。
“啊!!!”
緊接著慘叫聲出現。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沒有驚到曹操他們,反倒是驚住曹丕了。
“父親,有叛亂!!”
曹丕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情緒激動的朝曹操喊道,盡管他不知這到底是否為叛亂,可這對他而言是唯一的機會了。
“你還知道!!”
曹丕不說還好,這一說,曹操更來氣了。
自己的兒子,被他寄予期望,可卻被人給利用了。
同樣是兒子,為何差別就這樣大!
曹操推開典韋,抬腳就朝曹丕走去,許褚見狀只能松開手,不等曹丕有反應,曹操一把抓住曹丕的衣領,拖著就朝女牆走去。
“殺啊……”
“打開城門,誅殺曹賊!!”
漫天的喊殺聲不絕。
城牆之內,火光沖天,細雨依舊在下。
被拖拽的曹丕,雙手抓住曹操的手,眼中滿是驚恐與不可置信,直到此刻,他都不知自家父親為何這樣對他。
鄴城內出現叛亂,這跟他沒有關系啊。
“知道在城內發動叛亂的,是哪幾家嗎?”
曹操一把將曹丕拽起來,眼神銳利如刀,“審,戴……”
僅是說到這里,曹丕的眼神變了。
這不可能!!
曹操的話,就如一道驚雷一般,劈到了曹丕的身上。
明明……
“這只是個開始!!”
看出曹丕的變化,曹操冷哼一聲,“知道他們聯系了多少家嗎?數十家,趙國的,巨鹿郡的,清河國的!!”
曹丕眼神滿是慌亂。
而在此時,城外突然響起了喊殺聲!!
“連這些都不知道,就敢為了討某歡喜,領著鄴城的人出城相迎,你是生怕這一戰,某會贏是吧!?”
听到這動靜,曹操猛拽曹丕衣領,語氣冷厲道。
“父親,孩兒……”
曹丕徹底亂了,直到此刻,他才知自家父親為何生氣。
“你怎如此膚淺!!”
曹操松開曹丕,那失望是不加遮掩的,“你是不是覺得你大兄做的事,你就一定能做好啊!!”
這話一出,叫曹丕愣在了原地。
曹操的話不斷在曹丕腦海里回蕩。
嘩——
本還小的雨勢,突然就大了起來。
烏雲密布的天際,出現一道電閃。
“某告訴你,即便你窮盡一生,都不及你大兄百一!!”曹操眼神冰冷的盯著曹丕,沉聲喝道。
曹丕如遭雷擊,渾身顫抖,他望著父親那冰冷的眼神,垂著的手不受控制在顫抖,這話說的太過誅心,等于是把他的脊梁給打斷了。
尤其是這話,還是當著典韋、許褚的面講的……
“某知你心中不服。”
曹操看著曹丕,冷冷道︰“某不叫你歸許,就叫你隨軍,某叫你知道仗到底是怎麼打的!!”
講到這里,曹操一甩袍袖,轉身朝敵樓走去,典韋、許褚見狀忙跟在身後,獨留下曹丕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