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奈感受到了身後一雙眼楮等待著。
另一個隊友就在門口著急徘徊。
此時已臨近五點，距離天亮已然不遠。
春奈的手搭在手機上，內心陷入了激烈的掙扎，難道要違反那條規則，冒險詢問女生的位置？
電視新聞之前提到“入侵者突破本市信息網絡防線”，說不定相關線索正是從接線大廳泄露的。
有了前車之鑒，警方必定會加強防範。
接線大廳內監控密布，對準了每個工位，只要自己稍有異常舉動，立刻就會被當作入侵者。
不能掛斷電話。
不能泄露市民信息。
春奈只能一邊拋出問題分散女生的注意力，一邊飛速地敲擊鍵盤，將女生的每一句話都記錄下來，同時大腦還在不停思考該怎麼辦。
她腦海里閃過了各種念頭，隊友肯定會前往女生的死亡地點，或者她曾經租住過的房屋。
女生現在的情緒稍稍平和了下來。
她可以引導返回，極有可能和隊友踫上。
春奈正要開口，靈感卻發出了危險提醒，她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能說，這些地方也是女生痛苦的來源，貿然提及只會讓女生再度想起現實的泥潭。
不行不行不行。
直到春奈瞥見了那張紙條。
她想到了什麼，迅速切換界面。
接線員的電腦里有詳盡的全城地圖，涵蓋了城市中的每一條大道，甚至連小巷和偏僻街角都被精準標示出來，方便接線員進行調度。
她輸入"向陽街 333 號"進行搜索。
系統顯示，該地點不存在于共生之城。
既然不在共生之城里，那就是在現實世界！
春奈動了動手肘，不小心踫落了紙條，又馬上彎腰撿起來，整個過程中都沒有回頭。
裴望星看在眼里，翻出群里的信息，找到春奈發過的照片，根據紙條的大小確認內容。
向陽街 333 號？
機體現在就在這個位置？
她馬上通知其他成員前往這里。
完成了這些，春奈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便輕聲問道︰"你知道向陽街 333 號嗎？"
“嗯…”女生說，“路過幾次。”
春奈心里有了底，她現在要做的是把女生引導過去，這樣也不算是泄露客戶的個人信息。
向陽街，听起來就充滿了朝氣陽光。
“有人跟我說過，有空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春奈的語調時而加快，時而和緩，回應著女生的每一句話，像是偶然匹配到的普通網友。
“你離得近嗎？可以幫我去看一看嗎？”
女生下意識地想要拒絕，但話到了嘴邊又停下，不想自己的情緒，影響那頭的旺盛生命力。
女生現在也正在一座高樓上。
她看向遠處那座死氣沉沉的建築物。
之前路過時，前任曾鄙夷地提到過，這是當地官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重大投資開發項目，目標是成為國內排名前五的超級摩天大樓。
但這棟尚未完工的大樓已經淪為了這座城市的恥辱柱，周邊幾個區的居民抬頭就能看到它。
大家也從最初的期待、失望，最後徹底無視。
她不知道春奈為什麼會對一棟爛尾樓有興趣，還是鬼使神差般地答應了下來。
“……好。”
這種被需要感，很難得。
況野漸漸忘記，自己也從最開始的尋求聆听和幫助，轉變成了幫助她人者。
況野坐上了公交車。
時厘兩人也正開車前往向陽街，隨著距離逐漸拉近，那座建築物的輪廓也愈發清晰起來。
那是一座矗立在繁華都市里的廢墟，無比巨大的水泥框架構成，猶如鋼鐵巨獸的骨骼堅硬而粗壯，下方的三分之一已經安裝了玻璃幕牆。
哪怕尚有三分之一未修建，它的高度也足以令人驚嘆，比周圍的普通寫字樓雄偉太多。
時厘從下方的視角看去，這棟樓的存在，仿佛人類妄圖伸手觸踫太陽。
讓她想到了灰色廢土的荒蕪和寂靜，城市內的滿目瘡痍，斷裂的大柱和橋梁，而在這片廢墟之中，最後一只生命體正蹣跚著艱難前行。
大樓的外圍都是擋板。
周圍人煙稀少，連個問路的人都找不到。
經過一番周折，她們才進入這棟大樓內部。
縱橫交錯的連廊，地上堆滿建築廢渣，每走一步，腳下都會傳來沙沙的摩擦聲，回蕩在寂靜的平層里，地面不平，一不小心就會被絆倒。
水泥澆築的台階沒有防護措施，從中間的縫隙往下看，如同一只沒有情緒的眼楮，似乎能看進萬丈深淵，又似乎看到了舊日的悲憫。
甘晝月爬了二十幾層，就氣喘吁吁。
來到了其中一層，平台的邊緣站著一道細瘦而虛無的身影，仿佛能被高處的風吹下去。
時厘一眼認出，那是況野。
她背對著眾人，一只手握著手機。
電話里的聲音溫柔著問︰“你看到了什麼？”
況野的眼眸低垂，視線越過一切景象，看到了遠處的寫字樓，密密麻麻的窗戶宛如蜂巢般排列在一起，也看到了旁邊低如窪地的城中村。
在城中村，她能看到那里的矛盾。
在寫字樓，她也能看到那里的壓力。
況野的目光向下移動，看到了下方川流不息的車流，人和車輛都變得極其渺小，如同一只只黑色螞蟻，接龍般地運輸著一塊糖渣。
這里已經被放棄了，沒有一絲生氣。
這里沒有窗戶，沒有鐵柵欄，腳下一覽無余，陽光毫無阻攔地從任何方向打進來，都能灑落在臉上，鋪成一層淡淡的金光。
況野眼眶濕潤。
她站在人口最密集的寫字樓，總是幻想著有無數的細語和雙手想要將她拉下去。
為什麼站在這處破敗不堪的爛尾樓時，卻能夠感受到這棟樓地基之下不滅的生機。
如同深埋于地下的生命之樹，努力地伸展著根須，汲取著每一絲養分，頑強地生長。
自己也仿佛成為了這棟樓本身
砰、砰、砰。
她听到了沉重而緩慢的聲音，如同荒原巨獸的心跳聲，不，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在回應。
“況野。”
身後有人叫她。
她緩緩地轉過身，那里站著一個年輕女孩兒，氣息有些不穩，卻直起腰對她笑。
她的手里拿著一張黑色邀請函。
“共生之城最終幕，等候你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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