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益坐著馬車,帶著一名家奴,數日後,未時進了南京城。還沒進城時,就听說了城中發生的事情——忠勇侯腳踹劉孔昭的事。
家奴趕著馬車,入城後,回頭提醒道︰“老爺,我們到了。您看要不要先去拜訪一下您的幾位好友?”
“不用。最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我們來南京,這樣,去找個僻靜點的客棧先住下。你拿著我的帖子,馬上去勇衛營駐江南行轅,就說明日老夫要去拜訪他忠勇侯。”
在錢謙益看來,黃義明對自己應該沒有什麼敵意。畢竟兩年前,听士子們回來說,他對老夫還挺敬重,也給他寫過信,見上一面應該不難。以自己東林領袖、文壇大佬的身份,游說他一番或許也未嘗不可。
“好的,老爺,小人這就去辦!”家奴應了一聲,揚起鞭子抽打馬匹,先去安排客棧,再去辦事。
錢謙益住下之後,在客棧里左等右等,遲遲沒等到家奴回來,心中頗為焦急。他走出房間,到樓下點了一壺茶,品著茶,思索著要是能見上面,如何才能更好地說服對方。
客棧一樓大廳里,也坐著不少喝茶閑聊之人,幾乎每一桌的客人,討論最熱烈的就是發生的新鮮事北方勛貴與南方開國勛貴的初次踫撞。
錢謙益從這些人的討論聲中,也獲知了更多的消息。
終于到了晚飯前,家奴才趕了回來。見到老爺後,就將情況說了一遍︰“老爺,小人將帖子遞進去後,在門外等了快兩個時辰,里面才有人出來,忠勇侯說明日辰時,恭候大駕。”
老錢一听,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就帶著家奴上樓去了。
次日還未到辰時,錢謙益帶著家奴就來到了衙門。門前的勇衛營官兵也是提前得到過吩咐的,就把人放進去了。
進了衙門後,接著往里走,出了後門,進入了後花園。
錢謙益一看這里鳥語花香,嗯,風也不錯,沒有燥熱感。池塘邊站著兩個人,一人手里端著盤子,一人似是正在給池塘里的魚兒喂食。他面帶笑容地走了過去︰“侯爺好雅興啊。”
听見聲音,黃義明轉過身來,搓了搓手,急忙上前,吩咐趙靖上茶,又扶著錢謙益到涼亭坐下,姿態放得很低,一口一個“晚輩”“後生”。
沏完茶水後,趙靖退往一邊,家奴則被安排到後院歇息。
這一下子讓錢謙益更加滿意了。他回想城中的流言蜚語,那一定是那些勛貴自找的,仗著自己是開國勛貴後裔的身份胡作非為。這忠勇侯如此謙遜、知書達理,肯定是被惹急了!
錢謙益抿了一口茶,開口道︰“義明啊,這南京如何啊?”
“回錢老的話,這南京城比起京都,那是絲毫不讓啊。”
錢謙益將黃義明一頓夸,尤其是剿賊戰爭,多少總督、巡撫、總兵都沒能完成的事情,讓他完成了。
“錢老言重了,上托陛下威靈,下賴三軍用命,才能完成這征剿之事。”
聊了一會兒,錢謙益開始拋出主題,突然站起身來,手往上抬︰“義明,你就是我大明的一柱擎天,就是我大明的萬里長城。有你率領勇衛營在北方,我大明當國泰民安,何懼虜患!”
言外之意都是︰你得在北方,不應該來江南。
錢謙益大捧特捧,簡直將黃義明說吹了天。說完之後,又突然嘆了口氣︰“義明啊,這新政之事急不得啊。你腳踹誠意伯的事情,老夫會為你證明的,錯不在你!不過……”
“不過什麼?錢老請明言。”黃義明端著茶碗,繼續听他“吹牛逼”,看看這老家伙還憋了什麼屁。
“義明,以你的成就,此生不愁榮華富貴,何必要趟這趟渾水?新政急不得,听老夫一句勸,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江南的穩定關乎大明的安危呀。你在新政的推行上面,過于強硬,若是這樣下去,激起民變,豈不是上負陛下,下愧對百姓?”
老錢說得正興起之時,黃義明將茶杯重重落下︰“錢老真是老糊涂了!簡直胡說八道!
“我本以為錢老身為文壇領袖,必有一番高論,然而今日卻說出如此淺薄之言,實乃讓人寒心!
新政乃是救國之策,上解國困,下解民憂。相反,凡是阻撓新政的都是既得利益者。我發給各府十五日的敕令,錢老應該也知道吧?時間就快到了,期限一至,自見分曉。”
剛剛還好好的,黃義明突然翻臉,還罵自己老糊涂了,錢謙益心中惱火︰這匹夫是無藥可救了!
既然談崩了,那也不用再多說什麼了。他起身離開,走時用不客氣的語氣說道︰“老夫也曾久立中樞,奉勸你一句︰在朝在野都要和光同塵!”
看著錢謙益離開的背影,“和光同塵”!這話說得還挺好听。黃義明對著趙靖使了一個眼色。
趙靖見自家侯爺的眼色,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當錢謙益路過池塘邊的時候,腳底使勁,將一塊石頭踢了過去。
錢謙益正氣呼呼地走著,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滾入了池塘里。
“啊!救命!救命啊!咕嚕嚕……我、我、我不會水啊!快、快來……”
看著錢謙益在水中掙扎,黃義明端著茶碗漫不經心地走到池塘邊,朝著水中吐了口茶葉,呸︰“錢老啊,您怎麼樣了啊?沒事吧?著地也不滑啊,您去水里干嘛,難道是因為天氣太熱,不能吧,這大早上的,微風正好啊”
“我、我、我不會水,快來救、救……”說著喝了口水,雙手不停的拍打著水花。
“什麼,錢老您說什麼啊,本侯沒听清!”
“救、救命、救命啊!我不會水!”錢謙益拼命掙扎。
“哎呀,錢老,您不會水,我也不會水啊,我統領勇衛營的陸軍,可不是水師,要不這麼的,我出去給你喊人去。”
啊、咕嚕、啊、咕嚕。“救我、救我!”錢謙益已近快要崩潰了,等你把人喊來,只怕我都涼透了。
黃義明覺得差不多了,目光看向偷笑中的趙靖,故作威嚴的喊道︰“沒看見錢老落水了嗎,還不快去找根棍子來。”
“啊、啊、好、對、對、對。”沒一會趙靖就找來一個長棍子。
“給我拿著茶碗,把棍子給我,我親自來救錢老。”
趙靖趕忙把棍子遞了過去,又接過茶碗退往一邊。
“錢老,棍子來了,你抓住了,本侯把你拉上來。”說著黃義明就將棍子朝著錢謙益伸了過去。
溺水中的錢謙益,看到棍子,那比看見死去的親爹還要興奮,一伸手就抓住了棍子。“快、拉、拉我、上。”
“錢老,抓穩了,我要使勁了。”
黃義明雙手握著棍子的一頭,手臂用力,一會往東,一會往西,一會將棍子往水下倒,老錢也跟著往水下沉,就是不肯松手,或許這就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吧。
這一上一下,又讓錢謙益遭了一波罪,很是喝了幾口水。
在後院休息的家奴,听見涼亭那邊的時而響起的呼喊聲,趕忙跑了出去,當看見黃義明站在岸上握著棍子玩的很是盡興!混亂攪動著,再一掃視不見老爺了。
“救!救!”
家奴听見水池里有呼救聲,這聲音和老爺太像了,趕緊跑過去,到了跟前一看,水中的可不就是自家老爺嗎,已近被折騰的死去活來了,眼看就快要不行了,一下子就跳入水中。
到底還是家奴忠心啊,拼了命將老爺救上了岸。
錢謙益此刻全身濕漉漉的,帽子也不知道哪去了,頭發凌亂,臉色泛白。雙手抖,抖個不停。
家奴雖然生氣著黃義明如此對待老爺,但礙于是在人家的地盤,硬是沒敢表露出什麼,只是一味的呼喊︰“老爺、老爺您沒事吧。”
黃義明走了過去,讓家奴一邊去,你不會救人,讓我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老錢吐出來好幾口水,又讓趙靖去拿個毯子過來,再倒一杯熱茶來,一點一點喝下去,並親自給老錢裹上毯子︰“錢老,您此刻感覺怎麼樣了啊?有沒有好點?”
一頓折騰,錢謙益蒼白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一些,人也醒了過來。
“好、好、好冷……這水怎麼這麼涼……老夫、老夫的頭皮也有些癢。”
“哦,頭皮癢,水太涼!錢老真是名副其實啊,哈哈哈。”
“黃義明,你這話……什、什麼意思!”
“這炎炎夏日,水怎麼會涼呢?一定是錢老娶了柳如氏後,每日操勞過度,因此才導致身體過于虛弱吧!”
說完之後,黃義明忍不住笑了,就連趙靖也捂著嘴偷笑︰一把年紀了,還好這口。
“哈欠、哈欠、哈欠!”錢謙益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黃義明分明就是在羞辱自己!
他氣的將毯子一扔,目光直視黃義明︰“老夫要上奏朝廷,彈劾你,蓄意謀害老夫!”
黃義明,嘿嘿一笑︰“錢老,我就說您是老糊涂了吧,您還不相信!您是什麼人啊,您是革員啊!什麼是革員,您不會不知道吧,一個被朝廷革了職的人,是無權上疏的喲,再說了,要不是我救你,你已經死在了水里,不信的話,你問你的家奴便是。”
錢謙益被氣的眼一翻,暈了過去。可憐家奴一人,將其攙扶出去,背上馬車,帶回客棧。
錢謙益昏睡了一個白天,醒來已經是當天夜里了,腦子里一一片空白。待腦子清醒一些後,細細回味白天發生的事情。
自己落入水池中,分明就是黃義明搗的鬼!這個匹夫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既然你鐵了心要推行“惡政”,那老夫可就要出手了。
正當老錢思索聯合其他勢力一起抵制時,家奴不敲門就闖了進來。
此舉讓煩躁中的錢謙益很是不爽,一連咳嗽了好幾聲︰“如此慌張,成何體統!一點規矩都沒有。說吧,什麼事!”
入門就被訓斥的家奴,低著頭回道︰“老爺,不好了,外面現在都在傳您秘密來南京的事情,還,還,還……”
“還什麼?快說!”
“還說您頭皮癢,水太涼。”
氣急攻心的錢謙益,聞听此言,又昏了過去。這可把家奴嚇壞了,趕忙把老爺扶到床上躺下,悉心照料,又去請郎中。
此次他來南京之事不光被暴露,還得了一個名揚後世的綽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