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家老祖即將證道成聖，仙門大慶三日。
可當事人卻面色死灰，他死死盯著天外流光溢彩的接引飛船。
“聖人……不過是思維固化之始。”
葉家老祖有所感悟。
仙樂縹緲，祥雲自葉家祖祠的琉璃瓦頂漫流而下，氤氳蒸騰，千里之地皆聞異香。葉家老祖葉悟，今日證道成聖。
這是震動三十三天的大事。
祠外，各方仙尊來賀，觥籌交錯，法寶玉光沖霄漢，一派仙家盛景。
所有仙人臉上都洋溢著與有榮焉的欣喜，聖人出世，意味著仙道煌煌，依舊是不可動搖的至高之路。
但卻沒有其他神聖世家的人過來慶祝。
只是一些很小的仙人，在慶祝而已。
葉家，有點無奈的接待，顯得有點熱鬧。
但是祠內最深處，隔絕了所有喧鬧的靜室里，氣氛冰封。
葉不凡垂手站著，背脊繃得筆直，看著蒲團上那位即將成就聖位的祖宗，葉悟。
沒有喜悅，沒有激動，他臉上是一種近乎死寂的灰敗，他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靜室穹頂幻化出的外景天穹。
一道道流線型，材質非金非玉，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龐大飛船，正優雅地破開雲層，接引走一道又一道身影。
那些身影毫無仙力波動，卻自在逍遙，揮手間便是仙人難以理解的玄妙光華，沒入飛船，消失于此界。
那是夢蝶樂園的接引舟。
“聖人……”
葉玄的聲音干澀得像磨砂，每一個字都滲著絕望的寒意。
“天地同賀，萬仙來朝……多風光？呵……可那是什麼？那是思維固化之始！是永恆的思想之墓！”
葉不凡喉嚨發緊，一股寒意從尾椎竄上天靈蓋。
他明白。
他怎麼會不明白？
兩年半了。
自從第一個凡人莫名其妙地頓悟，拋下鋤頭直上青雲，揮手造物，言出法隨，然後被天外飛船接走，這世界就瘋了。
仙人們起初嗤之以鼻，視之為旁門左道，嘲弄他們無仙根、無境界，不過是得了失心瘋的所謂邪道。
但很快，嘲諷變成了驚愕，驚愕化為了恐懼。
那些凡人，沒有丹田金丹，沒有元神紫府，只有一股瘋狂向內探求，窮極微觀的恐怖精神力。
他們理解，解析，然後創造，融合，重構……最後，是重構武裝。
當第一個凡人穿著看似簡陋的銀灰色武裝，一拳將一位成名千年的仙尊連人帶法寶轟成最基礎的粒子流時，仙道的傲慢被徹底打碎。
凡人們看他們的眼神，純淨，卻帶著一種讓他們渾身發毛的……憐憫。
就像高等文明在看一群還在玩泥巴的原始人。
他們談論著一種將數學與物質結合到極致的獨特信息載體，稱之為仙文的玩意。
而仙法在他們口中是低效，冗余，注定被淘汰的化石。
他們斷言，靈氣、仙氣，是一種毒，一種緩慢植入思維，固化認知，最終將生命變成只會執行固定程序可憐ai的甜蜜毒藥。
仙人們憤怒，試圖證明對方是錯的，他們試圖去理解那些數學，去解析那些信息，結果他們失敗了反而證明了凡人的理論……
之後道心崩潰者比比皆是。
越是強大的仙人，受到的沖擊越大，仿佛他們苦修萬載築起的高牆，別人生來就在牆外更高的雲端。
然後，凡人們搖著頭，登上來接他們的船，飛向那個只存在于傳說和信息中的夢蝶樂園，再無留戀。
留下一個信念開始崩塌的仙界。
葉不凡看著老祖宗，這位葉家乃至整個仙界都堪稱驚才絕艷的人物，此刻臉上只有一片死灰的明悟。
所有的僥幸，在真正觸摸到聖位邊緣時，徹底粉碎了。
前方無路，只有一堵無限高、無限厚的牆，牆的盡頭，是思維的終結。
“他們是對的……”
葉悟喃喃，聲音里是萬載修行付諸東流的空洞。
“仙路……是斷的。”
“不，它本身就是個圈，讓我們自以為不斷前進，實則只是在畫地為牢……”
老祖的身體開始微微發光，不受控制的氣息彌漫開來，聖位的威力正在強行加諸其身，那是天地規則對圓滿者的自動烙印。
但他的眼神卻劇烈掙扎起來，充滿了不甘和憤怒。
“不！”
他猛地低吼一聲，竟強行壓制住那磅礡的晉升之力，枯瘦的手探入懷中，顫抖著取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顆灰撲撲，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丹藥，沒有任何藥香，反而透著一股死寂、毀滅的氣息。
“此丹……我以最後規則之力，逆煉而成。”
葉玄死死盯著那丹藥。
“它斬不斷聖位，但它能……斬斷仙基！自絕仙路，廢盡修為，湮滅靈根……讓你，重歸凡俗！”
葉不凡瞳孔驟縮。
老祖猛地將丹藥掰成兩半，一半毫不猶豫地塞入口中，咽下！
“老祖！”
葉不凡失聲。
丹藥入腹，葉悟身上那磅礡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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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要壓塌虛空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瘋狂傾瀉消散，他的仙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那強行壓制的聖位之光也驟然黯淡下去。
但他卻笑了，一種近乎癲狂的、解脫又充滿恨意的笑。
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將另一半丹藥猛地塞到葉不凡手中，枯瘦的手指冰冷卻燙得嚇人，死死攥住葉不凡的手腕。
“記住……記住他們看我們的眼神！”
老祖的聲音變得縹緲，身體越來越淡，仿佛下一刻就要化道而去，但他最後的嘶吼卻如同驚雷，炸響在葉不凡的魂靈最深處
“憑什麼，他們能突破盒子，遨游無限諸天。”
“但是我們卻不行，憑什麼我們就突破不了？！”
“去爭一口氣！替我等……爭一口氣！！”
聲音戛然而止。
葉家老祖，即將成聖的葉悟，身影徹底消散，化為點點流光，最終連流光也湮滅無蹤。
靜室內死寂。
唯有祠外，仙樂依舊縹緲，慶典仍在高潮，無人知曉一位新聖已然隕落。
他死也不成聖。
葉不凡僵立在原地，手心那半顆灰撲撲的丹藥，冰冷刺骨，又重若千鈞。
老祖最後那不甘的咆哮，和天上那些流光溢彩，接引走一批批凡人的飛船影子，在他腦中瘋狂交織沖撞。
他緩緩低頭，看向手中那半顆能葬送他一切仙道前程的毒丹。
手指，一點點收攏。
“我明白了，看著吧。”
“我一定會成為凡人的。”
“不僅如此，我還會讓所有的仙人都可以成為凡人，讓他們明白，仙人亦可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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