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周建華正要上班時，李米拎著兩個飯盒過來。這年代的人對于當官的天生都有點犯怵，她手指緊張地摳著飯盒邊緣，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客氣“周廠長，我來看看曉娜。”
“是二姐啊，叫周廠長多見外，你叫我妹夫就行。”周建華笑著擺擺手，眼角余光瞥見李娜臥室門開著，又揚聲朝里喊，“小娜，你二姐來了！”回頭再對李米說，“剛剛小娜還念叨你呢！快請進！我得上班了，抱歉啊，要遲到了！”
“好，你去吧，這兒有我就好！”李米連忙應著，側身讓他出門。
李米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一步一晃地走進來，剛到臥室門口就看見李娜半靠在床頭，臉色還有些蒼白。她趕緊加快腳步，又怕動作太急抻著肚子，走到床邊時額角已經沁出薄汗。
“二姐，你來了，快坐。”李娜想撐著身子坐直些，剛一動就牽扯到傷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哎呀，你就別忙我了，別動，就這麼躺著。”李米連忙按住她的胳膊，掌心帶著點汗濕的溫熱，“這兩天心里老是慌神，老做噩夢，琢磨著你也該醒利索了，就想來看看你。”
她小心地把飯盒放到客廳茶幾上，轉身時手下意識護著腰腹，一步一挪地走到李娜旁邊，小心翼翼地挨著床沿坐下——那肚子是真不小了，坐著時都得微微挺著，才能舒服些。
李娜看著她凸起的肚子，眼神里帶著點關切“二姐，你這得啥時候生啊？看著肚子還挺大！”
“還得兩個多月呢。”李米低頭摸了摸肚子，指尖在布料上輕輕劃著，“不是肚子大，是這衣服瘦了。不過覺得沒必要再買肥的，或者重新做也犯不上，生完之後人就瘦了！”
她對這點倒不在意，話鋒一轉，眼神落在李娜那蒼白的臉上，語氣里帶了點嗔怪“你說說你也太沖動了。其實治咱媽，辦法多了去了。下回可別這樣了啊……”頓了頓，又勾起嘴角笑了笑，“不過我覺得咱媽以後也不敢再找你鬧騰了。從那之後她也沒去過我那兒，現在估計也恨死我了。”
說這話時，她眉梢挑了挑，眼里帶著幾分不在意的涼薄，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
“要說咱媽呀，我也不是不關心。”李米嘆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就咱媽這些年也苦，姥姥姥爺對她也特別不好，沒事就來咱家借錢借糧食。咱爸是後面的姥姥來咱家借糧食那就同意。然後轉過頭來就讓咱媽回娘家要這要不回來就打咱媽。
問題是根本就要不回來呀，可我心疼她，她不心疼咱倆呀。就她這些做法，跟姥姥姥爺有什麼區別？我看比他們還過分。”
李娜靠在床頭，因為說話牽動了傷口，忍不住蹙了蹙眉，聲音也有些虛弱“所謂倀鬼就是這樣。我也是被咱媽逼急了，我自己都還不知道能怎麼著呢，可她倒覺得我過得特別好，覺得我丈夫無所不能。”
“差不多就這樣。”李米撇撇嘴，眼神里閃過一絲嘲諷，“也不看看現在多少當干部的都倒霉了，咱媽那腦子，反正就是覺得家里男人最大，女人包括她自己，都無關輕重，就得為男人奉獻。”
她摸了摸肚子，語氣更冷了些“就我和你二姐夫，之前因為外面那寡婦生氣，咱媽反倒教訓我，說我沒用，連自家男人都扛不住，冷落不好還沒事惹他生氣，讓我去討好他。後來我就學聰明了，想方設法糊弄著，跟他要吃的要喝的哄著，不生氣了——我知道，我若吃虧了，咱爸媽不會替我出頭，甚至會罵我沒用，說我沒事找事。”
她抬眼看向李娜，眼神里帶著點過來人的懇切“你往後也學聰明點，好好哄著你老爺們兒，盡快把工作轉正了。女人有份工作太重要了，我算是看出來了，男人靠不住，娘家父母也靠不住，甚至兒女也靠不住。你看咱哥咱弟是怎麼對待咱媽的。”
李娜听聞這話，臉色白了幾分，嘴唇動了動，聲音發澀“二姐，你這話……可不是這個理兒嗎？但咱大哥還對媽動手？”她實在沒法想象，大哥那樣老實的人會動手。
“是啊，就是動手了。”李米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別人的事，“之前咱爸已經把咱媽打了一頓，就在她剛從你這兒鬧完出來的時候。現在紡織廠那邊，她也不能去替工了，弟弟都不跟她說話了。但這也正常。”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就這事兒，我听鄰居說的，你這事兒一出，我也沒再回去過。說白了，咱媽干這事兒，就是咱那一大家子商量好的，我甚至懷疑爺爺奶奶都知道！反正就是她出頭有好處了，大家分；要是出事兒了，就她一個人頂罪。但就算這樣，也是她活該——明明知道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後果，怎麼著都不會好，偏偏還做。”
李娜躺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因為激動，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她閉上眼緩了緩，再睜開時，眼里只剩下一片疲憊的清明。
………
李母，這日子確實不好過，就之前鬧騰那事，就每天都被拽出去，各種教育，回到家里也挨打挨罵，更別說能吃飽了，這回真的讓她體驗到這是地獄有第19層了。
這是對于媽媽的遭遇，李娜就不再想了，也不管了，那一天到廠門口一鬧，母女情分就盡了。李娜可不是那起子能接受道德綁架的人。
別說這輩子的媽了，就上輩子的媽李娜都不能共情，說白了吧，受那麼多年的罪，只是自個兒沒腦子，然後不夠狠。
誰讓你生孩子的，真的所有人都強迫你嗎？讓你在那將近10個月都沒有一天的時間能把孩子打掉嗎？
還不是自己意志不夠堅定？
好吧，當然了，也可能是有時候事兒趕事兒，也可能對身邊人開始沒那麼絕望，並且生孩子之前他們表現的也不是那麼畜生。
好多地區都這樣的女人把孩子生了，尤其生個男孩就認為把你牢牢綁定住了，很難再跑掉了。
但事實上跑掉的還真不少，就算是在孩子面前讓孩子恨母親又能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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