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把飯盒里的白菜豬肉熬粉條往二姐家的粗瓷大碗里倒,油星子濺在碗沿上,她伸手用指甲刮了刮,指尖沾了層透亮的油。“姐,你這碗沿該好好刷了。”她低聲嘟囔,心里那點沉甸甸的堵得慌,順著指尖的油膩感一點點往下沉。
李米白了她一眼,往灶膛里添了最後一把柴︰“我這不是肚子大嗎?刷著費勁,這玩意兒得拿開水燙!”話雖這麼說卻還是轉身找了塊干淨抹布,把碗沿擦得 亮。
倆姐妹就著灶台邊的小方桌坐下,李米拿起個二合面饅頭,掰開時能看見里面摻著的玉米面碴子,“ 哧”咬了一大口。
“你要是嫁個普通人”李米嘴里塞得滿滿的,說話有點含糊,眼神卻直勾勾盯著李娜,“你覺得你這辦公室的活兒能保得住?就是這廠里願意給你轉正,你也未必能留得住!”她用筷子指了指李娜的列寧裝,“就你從小就吃不了苦,也受不了委屈。沒了工作,那婆婆能收拾死你,你能受得了?”
李娜扒拉著碗里的粉條,沒吭聲。指尖在飯盒邊緣摳出幾道白印子,那是早上打飯時被鐵皮劃的。
“誰不想嫁一個年齡相當的長得帥的,有工作的!”李米又咬了口饅頭,碎屑掉在衣襟上,她抬手撢了撢,“可人家憑啥娶你?有工作的小伙子,哪個不想找個同樣帶著工作的,這除非有殘疾!
男的精著呢,比猴兒還精,算盤打得 啪響,你當人家跟你談感情呢?”
這話像根針,輕輕戳在李娜心上。她想起廠里那些年輕的男工人,見了辦公室的女同志就兩眼放光。
可一打听那姑娘還沒轉正呢,就歇了心思。甚至還表示得這姑娘娘家同意把工作帶過去才行。”
“咱媽咱爸……”李米忽然放低了聲音,往門口瞟了瞟,“你真當他們疼你?你這剛上班,一個月工資就跟你要30去。
奶奶是護著你,可真到了分家產、搶工作的時候,她能為了你叔伯們,還有咱們哥哥弟弟撕破臉?”
李娜夾起一塊粉條,油乎乎的在筷子上晃。
李米又道︰“舅媽還攥著我的手說,你這工作要是能給二哥就好了,一提起二哥在鄉下就忍不住抹了,覺得二哥受了天大的罪了!”
“找個有點權的,”李米的聲音沉得像塊鐵,“最起碼咱們家沒人敢明著搶你的工作。爸媽爺爺奶奶也不敢太溫暖!
你還沒轉正呢?不要以為你這工作就板上釘釘了!
知道王大丫頭不?就比我大兩歲那個,在機關宣傳科干了兩年,沒轉正,說給轟回家就轟回家了,哭都沒地方哭去!”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轉正難如登天,你後邊沒人盯著這工作的這麼多,早晚被人搶了。”
“嗯,二姐你說的是。”李娜把那白菜梆子塞進嘴里,油汁瞬間灌滿了口腔。
又苦又澀的讓她直皺眉。
李米忽然伸手,用指關節在她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別揣著你那點小女兒心思了。”她的指尖帶著點灶台的煙火氣,糙糙的,卻不疼,“想想大姐。當初非要嫁那個小白臉,覺得長得好看能當飯吃,現在呢?頓頓喝稀粥,婆家小姑子天天給她氣受,她還不到30呢,看著比媽都老!”
李娜想起大姐上次來找她,穿的那件打滿補丁的藍布褂子,袖口磨得發亮,眼角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她當時還覺得大姐活該,誰讓她總想著佔便宜,現在听二姐這麼說,心里忽然有點發酸。
“我嫌她心眼多,摳門,”李米嘆了口氣,拿起李娜帶來的炒土豆絲,夾了一大筷子,“可她過得是真慘。人啊,得為自個兒打算。日子是自個兒過的,別听那些‘將來會好的’屁話,將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呢!”
李娜拿起一個饅頭,掰了半塊,就著土豆絲慢慢嚼。面粉的粗糙混著土豆的澱粉味,在嘴里慢慢化開。
二姐的話像把梳子,把她心里的亂麻一點點捋順了,雖然還是堵得慌,卻沒剛才那麼慌了,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帶著點認命的無奈。
“小娜你還不知道吧?”李米忽然說,“李月來信了,嫁了。”
“李月嫁了呀?”李娜愣了一下,這話問得像句廢話,可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李月是她們村的,跟她同歲,當初說什麼也不肯嫁給剛廠里的老光棍,說要等“真正喜歡的人”。
“嫁給知青點大隊長的兒子了,”李米撇撇嘴,“听說那小子還是個胎里弱的,風一吹就倒。啥活都干不了,就是表面看著光!
可她為啥嫁?還不是農村太苦了,受不了唄!覺得有個大隊長的公公能給安排個輕松的活,能不受委屈。”
她哼了一聲,“當初勸她在城里找個有工作的,哪怕歲數大點,哪怕就是二婚呢,也不至于受那類吧,在農村嫁人就不受氣嗎?就不受挫折嗎?
農村這媳婦兒受氣的比城里受氣的還多!
她不听,說要追求愛情。現在呢?還不是向現實低頭了?”
李娜沒吭聲。她能想象出李月在農村的樣子,天不亮就下地,頓頓吃紅薯干,臉曬得黝黑,手磨出老繭。
跟那樣的日子比,嫁給周建華好像真不算什麼。
“二哥也在農村也想跟李月似的找個人結婚,分擔點兒勞累。”
李米又說,“想在那兒找個媳婦,人家農村姑娘都看不上他,嫌他干活不行。別以為農村人傻,精著呢!誰願意嫁個吃軟飯的?”
看看日頭爬到頭頂了,李娜站起身,把剩下的飯菜往桌上一推︰“二姐,我先走了,下午還得上班呢。”
“行,走吧。”李米也站起來,從櫃子里摸出那個裝江米條的紙包,塞到她手里,“這個你拿回去,打牙祭。”
“就這啊?”李娜故意皺起眉,伸手在她胳膊上輕輕擰了一下,“還有沒?我記得你上次說你爺們兒給你買桃酥了。”
“你這死丫頭,臉皮比城牆還厚!”李米被她擰得一哆嗦,瞪了她一眼,轉身從炕席底下摸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塞到她手里,“就兩塊,再多沒有了!”
李娜捏了捏,硬邦邦的,是桃酥。她嘿嘿笑了兩聲︰“謝啦二姐。”
“快滾吧,別遲到了。”李米推著她往門口走,“你這婚事還沒譜呢,別讓人抓到把柄,現在有個班多不容易!”
到了院門口,李米忽然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心帶著點汗,糙糙的,卻很暖。“想好了,”二姐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被風吹走,“別太委屈自個兒,也別太 。凡事想開了,能到嘴里實實在在的東西才是真的,這世道,活著最難。”
“哎。”李娜應了一聲,快速的一溜小跑到了廠里,還好還好,踩著最後的點到了。
因為奔跑的原因,導致她這小臉紅撲撲的還直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