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入職手續這事兒,簡直能磨掉半條命。李娜抱著一摞材料在各個辦公室間打轉,腿肚子都快遛得抽筋了。
“同志,戶籍證明還差個章呢。”勞資科的干事頭也沒抬,筆尖在表格上敲了敲。
李娜心里急得冒火,臉上還得堆著笑︰“好 ,我這就去補!麻煩您稍等。”
等她氣喘吁吁跑回來,對方又指著另一張表︰“你們街道的介紹信拿來了嗎?”
李娜攥著材料的手緊了緊,指尖泛白——她深吸口氣,聲音里帶著點懇求︰“同志,我家離得不遠,能不能先給我吧,我明天上班的時候順便送過來?您看這手續都快辦完了……”
對方打量她兩眼,終于松了口︰“不行”
“那好,我這就回去取”李娜又撒丫子往家里跑,後背的藍布工裝都被汗浸透了。
“娜娜,你這丫頭向來是毛毛躁躁的,介紹信給你!”
結果李娜剛出廠門口,大哥就一身油污的過來了!
“大哥你咋知道的?”
“我這下班啊,一看這玩意兒在這,奶奶說你辦入職手續來了,就趕緊給你送過來了!好好辦啊,我先家走了,累死我了都。
辦完了就回來啊,媽特意弄了二兩肉來,咱們晚上包餃子吃,好好給你慶祝一把!”
“哎!大哥你去吧!我辦完了就回家跟你們包餃子去!”
李娜氣喘吁吁的,又殺回去,這回還好沒缺什麼了!
她定的是26級工資,八級辦事員。手續雖辦完了,卻還不算轉正,暫時拿35塊5,轉正後能漲到37塊5。
李娜摸著口袋里剛發的臨時工作證,指腹在“鋼鐵總廠”四個字上蹭了又蹭,這工資在眼下,是非常體面又輕松的工作了!
更難得的是8小時工作制,中間還有半小時休息,星期天正經放假,比起鄉下沒日沒夜掙工分的日子,簡直是從泥地里跳進了雲彩里。
大哥是分廠的鍛工,當初家里花700塊的巨款給他買的工作。
已經干了6年了,每月42元工資,累得要死,是下死力氣的活!
手續辦妥時,人事科的大姐隨口提了句︰“那個陳春明,分到宣傳科了。”
李娜心里“咯 ”一下,嘴上應著︰“哦,他運氣真好。”
“人家是中專畢業,肉聯廠王廠長的外甥,”大姐一邊收拾文件一邊說,“宣傳科現在缺個能寫的,正合適。”
李娜“嗯”了一聲,心里卻悶得發慌。誰不知道宣傳科活兒最輕省?寫寫報道、辦辦板報,風吹不著雨淋不著。她之前就提過想來宣傳科的!
可她被分到了材料科,一進門就听見老員工低聲說笑︰“又來個‘材料狗’,往後有得熬了。”那聲音不大,卻像針似的扎進耳朵里。
同科室的張大姐是個熱心腸,見她站在門口發愣,趕緊過來拉她︰“新來的小李吧?快進來坐。”她把李娜領到靠窗的位置,桌上堆著半人高的報表,“咱這科別看亂,清淨!”
李娜勉強笑了笑︰“謝謝張大姐。”
“宣傳科那地方,看著風光,其實最是刀尖上走,”張大姐壓低聲音,往窗外瞟了眼,“現在這光景,筆下稍不注意就可能出岔子,真要是說錯話寫錯字,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倒血霉都來不及!”
李娜心里清楚,這是前輩在寬解她。她拿起桌上的算盤,撥了兩下︰“您說得是,我就適合干這個,踏實。”可指尖觸到冰涼的算珠,心里還是泛著酸——誰不想往高處走呢?
周圍同事見了她,都客客氣氣的,有人遞過搪瓷杯︰“小李,喝水不?”有人笑著打招呼︰“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有啥不懂的盡管問。”李娜一一應著,心里卻門兒清——新人剛到,誰也摸不清底細,面上功夫總得做足。
就像家里那位在機關干事的堂叔說的︰“初來乍到,大家都會和善的,對你對你客客氣氣的,等了解你的底細之後,再考慮怎麼對待你!
見人下菜碟兒就是如此,但生存法則就是如此,你必須適應。”
堂叔在機關干了十年,工資也才37塊5,一分沒漲過,他的話,李娜信。
沒後台,分到哪兒就得認哪兒。李娜深吸口氣,把那點不甘壓下去。至少不用去鄉下啃土了,能留在城里,已經比95的同齡人強得多。只是這工資,每月得交家里30塊,剩下的5塊5,夠她活得很好了。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糧本,好在糧食關系能轉到廠里,不用再為口糧發愁。比起二堂姐——小學都沒畢業就被迫輟學,去西雙版納做知青。
西雙版納很美,氣候溫暖,活也管夠。
如果不是日子實在太苦的話,也不會寧肯摔殘廢也爬回來!她能考上干事已經算幸運的了,該知足。
手續全辦完,通知明天正式上班,李娜收拾東西離開科室迎面撞上了周建華。
他像是剛開完會,讓助理先去忙,自己停在原地,軍綠色的廠長服上還沾著點煙灰。
“手續辦完了?”他開口,聲音比平日里低了些。
李娜點點頭,沒說話。
他忽然從口袋里摸出幾顆大白兔奶糖,還有兩張布票,不由分說塞進她口袋︰“給你的,要是缺啥,說話。”
李娜捏起一顆糖,糖紙在指尖沙沙響,頭沒抬︰“謝謝周廠長。”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听不出半分情緒,那聲“廠長”,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稱謂,像裹了層冰殼。
周建華沒走,反而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像帶著鉤子︰“那天的事......”
“什麼事?”李娜像是被針扎了似的,猛地抬頭看他,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周廠長!”三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帶著點顫音,像是在給自己壯膽,又像是在狠狠提醒他——他們之間,那次見不得光的交易,已經結束。
周建華看著她,黑眸里像有什麼在翻涌,像探究,是玩味,還是別的什麼?李娜看不明白。
片刻後,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皺紋舒展開,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轉身往外走時,丟下一句︰“進來了就踏踏實實的干,材料科的報表得仔細核對,不能出岔子。你這位置,盯著的人不少,就等你犯錯,好取而代之。”
腳步聲漸漸遠了。李娜捏著那顆大白兔奶糖,奶味的甜香從糖紙里絲絲縷縷滲出來,鑽進鼻腔。
她剝開糖紙塞進嘴里,又香又甜的滋味在舌尖漫開,卻總感覺有幾分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