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歷一六七五年,烈武九年,三月初的北京城,初春雖至,但天地間仍寒氣凜然。
監國太子朱和济立在文華殿的琉璃窗前,目光卻穿透重重宮牆,思念著萬里之外的烏拉爾荒原上的父皇。
大殿內鎏金自鳴鐘的滴答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這是大明科學院這兩年的新作品,如今也是大明海貿出口的主要商品之一。
“殿下,殿下,八百里加急!”侍衛頭領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紫檀托盤上,黃綾包裹的奏匣仿佛烙鐵。
朱和济緩緩轉身,玄色團龍常服下擺紋絲不動。他接過奏匣,冰涼的觸感直透掌心。解開黃綾,父皇熟悉的鐵畫銀鉤躍然紙上,字字如刀︰
“济兒︰烏拉爾戰事膠著,羅剎沙皇費奧多爾傾國十五萬來搏,其勢如瘋犬。我八萬將士雖銳,然久懸敵境,鋒芒稍鈍。”
“調禁衛二軍的五萬精銳,由金俊統率,火速北上增援。另著甘輝、張飛領南海艦隊主力,萬禮、羅蘊章領東海艦隊主力,南下馬六甲。”
“泰西列國賊心不死,互相勾結,糾集主力戰艦兩百余艘,不日將從歐羅巴洲前往大明,狼子野心昭然!”
“京畿空虛,各鎮兵馬除留必要駐防兵力外,主力速向京師靠攏。社稷安危,系于爾身,慎之!慎之!慎之!”
殿內落針可聞,朱和济的目光在“京畿空虛”四字上停留許久,最終歸于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良久之後,他平復了心情,親自提筆蘸墨,在明黃絹帛上寫下監國太子令,字跡沉穩,力透紙背︰
“著禁衛二軍軍長金俊,率所部五萬精兵,即刻整裝,三日內開拔北上,馳援聖駕,不得有誤!”
“詔令南海、東海艦隊主力戰船,盡速南下,迎擊西夷聯合艦隊于南洋,保大明海疆無恙,揚大明國威!”
“敕令九邊及內陸各鎮,除留少量必要的駐防兵力外,主力火速向京師靠攏集結,拱衛京畿!”
三道命令,如同巨石投入看似平靜的深潭。大明帝國的戰爭機器,在沉默中開始了劇烈而危險的轉向。
當禁衛二軍五萬精銳大軍,鐵流般離開陪都南京城,踏上北上的茫茫官道;當南海和東海艦隊那龐大艦隊升起如雲風帆,消失在東南海平線!
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空”,迅速在大明帝國的心髒地帶彌漫開來,一些被強勢皇帝壓制的暗流開始涌動。
北京城的京畿九門雖依舊甲士林立,旌旗招展,但明眼人都能感覺到,那森嚴壁壘下的虛弱。
大明帝廣闊而富庶的南方各地,原本駐防的精銳紛紛北上,匆匆的趕往京師,听說可能還要繼續往帝國遙遠北方駐防。
紛紛擾擾的局勢之中,京師紫禁城的文華殿中,太子朱和济的案頭,奏章堆積如山。他埋首其間,朱筆批閱,神色平靜無波。
只有貼身伺候的近侍能察覺到,殿下批閱的速度比往日慢了許多,那蘸滿朱砂的筆尖,偶爾會在奏疏上留下一個稍顯凝滯的墨點。
殿內焚著上好的龍涎香,卻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壓抑。夜已深,燭淚堆疊。朱和济放下筆,揉了揉發脹的眉心,走到窗前。
偌大的紫禁城沉浸在無邊的黑暗與寂靜中,只有巡邏侍衛燈籠的微光,在深宮高牆間孤獨游移。這寂靜,比戰場上的金鼓殺伐更令人心懸。
這令人窒息的“空”與“靜”,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瞬間吸引了無數蟄伏在暗處的目光。
在某個隱秘的密室之中,幾名身著錦袍、氣度沉穩的老人圍坐。燭光下,他們的臉半明半暗。
“張家口那邊傳來密信,朱慈炯那廝在極北之地遭遇不利,說是大軍被羅剎國擊敗,正苦苦在某處負隅頑抗。”一個山羊胡老者壓低聲音。
“嘿嘿,這就是白登山之圍吶!希望那羅剎國的可汗努努力,千萬千萬不要拿禍害再回到大明......”另一個陰狠的聲音響起。
“江南那邊也傳來了消息,反復再反復的核實確認後,南方各地的軍隊確實都調走了;京師的消息也確認,軍隊繼續北上了。”另一人接口。
主位上的老者,須發皆白道貌岸然,指關節輕輕敲著紫檀桌面︰
“禁衛軍北調,水師南下,各路邊軍向京師集結又北上…京畿前所未有的空!南方更是空上加空。”
“大明太子爺坐鎮京師,依舊表現的穩如泰山,這份定力…嘿。”他冷笑一聲,眼中精光閃爍,“果真了得吶,虎父無犬子啊。”
大明南方的秦淮河畔,某個古香古色的大宅深處,絲竹管弦掩蓋不了雅間內的低語。幾名身著便服,卻難掩官威的男子正與人推杯換盞。
“那些人遞出的消息,萬歲爺在烏拉爾,被羅剎蠻子纏住了手腳,怕是…不太順。”一個面白的官員,借著酒意,聲音含混。
“何止不順!禁衛二軍都調上去了!那可是鎮壓大明南方的王牌!”另一人激動道,“如今南方就是個空殼子!太子監國,畢竟年輕…”
“慎言!”主座上一名清 老者,放下酒杯,目光掃過眾人,“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吾輩當謹守本分,靜待時局。不過…”
他話鋒一轉,聲音壓得更低,“江南乃國家財賦根本,值此多事之秋,各位賢達當暗中整飭武備,保境安民,亦是分內之事。諸位以為然否?”
眾人心領神會,紛紛舉杯,眼中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紛紛點頭附和︰“對對對,為了大明,都是為了大明喲。”
又有某個神秘之處,搖曳的燭光下,一伙金發碧眼的家伙正仔細閱讀著一張寫滿字紙條,眉頭緊鎖。
“上頭的指令很明確,”他們放下紙條,一人聲音低沉,“不惜一切代價,摸清明國皇帝的確切位置和狀況!”
“還有那位監國太子…他調兵遣將背後的真實意圖是什麼?如此大規模的內縮兵力,僅僅是為了防衛京師?還是有…更深的謀劃?”
他碧藍的眼楮在燭光下顯得深不可測,鄭重的看向一人︰“你負責宮里的線,務必盯緊東宮!其余各處,也要不惜代價的拉攏。”
在更深的暗影中,一些更隱秘的訊息在極少數人間傳遞,從南到北、從東到西,甚至躍出了大明的國境。
一股股暗流,在帝國看似平靜的水面下瘋狂涌動、試探、交織。所有的目光,所有的算計,都死死地聚焦在北京城和監國太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