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一年十二月三十日，申時。
雍邱縣城外的臨時營寨，被歲末的寒風卷著碎雪裹得嚴嚴實實。
中軍大帳的氈簾剛被掀開，一股帶著冰碴的寒氣就灌了進來，帳內跳躍的燭火猛地晃了晃，將案前幾人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徐子建大步走到帳中，左手還攥著那封染著墨漬的飛鴿傳書，右手剛替齊王施完針灸，指腹尚帶著一絲銀針的涼意。
他將信紙“啪”地拍在案上，沉聲道︰“諸位，汴京出事了——兗王反了，陛下被困福寧殿。”
帳內瞬間靜得能听見燭花爆裂的輕響。
齊王趙曦實猛地直起身，本就因風寒泛著潮紅的臉頰，此刻漲得通紅，他伸手去抓信紙，指尖卻因發熱微微顫抖︰“當真？逆賊竟敢如此！父皇他……”
話沒說完，便被一陣急促的咳嗽打斷，單薄的肩膀劇烈起伏，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英國公張耆連忙上前扶住他，沉聲道︰“殿下莫急，先保重身體。徐公爺既這麼說，必有實證。”
他轉頭看向徐子建，目光凝重，“徐公爺，陛下可有後手？”
“幸得皇城司拼死護送，陛下已將血詔與兵符送出，一份給了禹州的趙宗全，他正帶兵入京勤王。”
徐子建俯身給齊王遞過一杯溫水，聲音稍緩，“只是趙宗全麾下不過數千州兵，兗王卻控制了最少兩萬禁軍，若是沒有調動南營的神衛軍，怕是撐不了太久。
雍邱離汴京百十里地，我打算連夜回師，只是殿下……”
他話鋒一頓，目光落在齊王蒼白的臉上。
自雄州遇刺後，齊王一路顛簸，昨夜到雍邱便發起高熱，方才針灸時脈象紊亂，若是再跟著大軍夜奔，怕是要出人命。
“我無礙！”
齊王猛地按住案幾，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被徐子建一把按住肩膀。
他抬頭瞪著徐子建，眼中滿是焦灼︰“徐愛卿，父皇身陷險境，我豈能在此養病？便是爬，我也要爬回汴京！
你不必管我，速速點兵，再晚就來不及了！”
“殿下息怒。”
徐子建按住他的手沒松，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您是陛下親定的監軍，更是平叛的旗幟，若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非但救不了陛下，反而會讓軍心大亂。
眼下不是逞意氣的時候，留在此地穩住後方，才是給前線最大的支持。”
英國公也跟著勸道︰“徐公爺說得是。殿下放心，老夫這就留下五千天武軍，加派三倍軍醫，定能護您周全。
待徐公爺平定叛亂，老夫親自護送您入宮面聖。”
齊王看著兩人懇切的眼神，又瞥見帳外風雪中整裝待發的士兵，終是頹然坐回椅上，重重嘆了口氣︰“罷了，便依你們。
但徐愛卿，你務必……務必護住父皇！”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鎏金虎符，雙手遞向徐子建，“這是河北路兵馬調兵符，你拿著，沿途州縣守軍任你調遣，若有違抗，以軍法處置！”
徐子建雙手接過虎符，入手沉甸甸的。
他屈膝行了個軍禮︰“殿下放心，臣定不辱命！三日之內，必平叛亂，迎陛下與殿下還都！”
帳外的風雪似乎更大了，徐子建掀簾而出時，恰好撞見張耆的嫡子張桂城正牽著兩匹戰馬候在帳外。
見他出來，張桂城立馬翻身下馬，抱拳道︰“徐公爺，末將已備好戰馬與干糧，一萬天武軍隨時可以出發！”
這張桂城年近三十，臉上帶著幾道戰場留下的傷疤，看著格外硬朗。
前些年他在邊關作戰時摔斷腿，太醫都說可能要坐一輩子輪椅，還是徐子建用銀針配合草藥，硬生生給他治好了。
自那以後，張桂城便對徐子建心服口服，事事以他馬首是瞻。
張耆這時也跟了出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桂城，此去汴京，一切听徐公爺調度。
你年紀輕，性子急，切記不可因老夫的身份擺架子。
徐公爺能在弱冠之年收復燕雲，這份能耐，便是老夫也要佩服。
為父老了，日後英國公府要在朝堂立足，少不了要仰仗他，你得好生跟他學著點。”
“父親放心！”
張桂城甕聲應道，轉頭看不向遠處徐子建，眼中滿是敬佩，“徐公爺，去年您救了末將的腿，末將一直沒機會報答。
這次平叛，末將願為先鋒，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徐子建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張將軍驍勇善戰，有你相助，如虎添翼。
咱們先去校場點兵，時間緊迫，得盡快出發。”
兩人剛走到校場，就見曹蓋、韓世忠、盧俊義三位大將已帶著親兵候在旗桿下。
曹蓋一身玄甲，腰間挎著長刀，見徐子建過來，立馬抱拳道︰“公明，五千騎兵已備好，每人三匹戰馬輪換，干糧與水囊都已打包，隨時可以出發！”
韓世忠則提著一桿長槍，身後跟著幾個背著神機營火銃的親兵，他咧嘴一笑︰“徐大人放心，末將已讓兄弟們檢查過火器，三十門快炮也都拆解裝車，到了汴京就能組裝，定讓兗王那廝嘗嘗咱們的厲害！”
盧俊義牽著一匹烏騅馬，一身銀甲在風雪中閃著冷光。
他性子沉穩，話不多，只微微頷首︰“末將已安排斥候先行，沿途二十里一報，若有伏兵，定能提前察覺。”
徐子建看著眼前幾位猛將，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翻身上馬，抽出腰間佩劍，劍尖直指汴京方向，朗聲道︰“諸位兄弟！汴京危急，陛下受困！
今夜咱們便踏碎這風雪，連夜奔襲！
曹蓋、韓世忠、盧俊義，你們率五千騎兵為先鋒，走官道急行，四個時辰內務必趕到汴京外城，與花榮統領的背嵬軍匯合，先控制封丘門和景龍門，若是事態緊急，可以便宜行事，不必請示！”
“得令！”
三人齊聲應道，聲音震得空中碎雪簌簌落下。
曹蓋翻身躍上戰馬，對身後騎兵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沖！殺逆賊，護陛下，出發！”
五千騎兵如一道黑色洪流，瞬間沖出營寨。
馬蹄踏過積雪，濺起半人高的雪霧，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盧俊義與韓世忠緊隨其後，各自率領麾下人馬，有條不紊地跟上。
張桂城催馬來到徐子建身邊，問道︰“徐公爺，咱們何時出發？末將已讓天武軍備好防滑馬蹄鐵，就算雪大路滑，也能保持速度。”
徐子建看了一眼天色，夕陽已沉入西山，暮色漸濃。
他沉聲道︰“等英國公安頓好殿下，咱們便出發。
你帶天武軍走左翼，沿著汴水河岸行軍，既能避開可能的伏兵，又能隨時獲取水源。
兗王既然敢叛亂，必然在官道沿途布了眼線，咱們得小心行事。”
“末將明白！”
張桂城點頭應下，目光落在遠處的營寨，那里，張耆正指揮士兵給齊王的暖帳加蓋毛氈，幾個軍醫圍著藥箱，似乎在調配退燒的湯藥。
他心里微動，想起父親方才的話，又看向徐子建，誠懇道︰“徐公爺，末將知道，這次平叛後，齊王殿下大概率會被立為太子。
您收復燕雲，又救駕有功，日後必定是朝堂柱石。
末將愚鈍，但求能跟著您做事，若有差遣，赴湯蹈火，絕無二話！”
徐子建聞言，微微側目。
這張桂城雖是勛貴子弟，卻無半點紈褲之氣，打仗勇猛，為人也實在。
他笑了笑，語氣緩和了幾分︰“張將軍不必多言。
眼下最重要的是平定叛亂，護住陛下與殿下。
待大局已定，咱們再談其他。
英國公府世代忠良，你只要守住這份忠心，日後必有前程。”
說話間，張耆快步走來，身後跟著幾個親兵，抬著幾箱糧草和藥品。
他對徐子建道︰“徐公爺，殿下已服下退燒藥，軍醫說今夜只要不再受風寒，明日便能退熱。
這些干糧是用牛油炒過的，耐餓；藥品里加了驅寒的麻黃，兄弟們若是凍著了，隨時能用上。”
徐子建翻身下馬，拱手道︰“多謝英國公。殿下就拜托您了，若有任何變故，立刻派飛騎送信，哪怕是半夜，也務必讓我知道。”
“放心。”
張耆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滿是信任，“老夫在雍邱坐鎮，定讓你無後顧之憂。
你只管放手去干，汴京那邊，全靠你了。”
徐子建不再多言，翻身上馬，對張桂城道︰“傳令下去，主力出發！”
一聲令下，一萬天武軍與剩余的背嵬軍迅速集結，跟在騎兵身後，向著汴京方向疾馳而去。
英國公看著徐子建遠去的背影最近喃喃自語。
雄姿英發，天縱奇才！
大周之衛霍也！
嘉佑帝在朝中的布局，這位老將看得很清楚。
齊王身體羸弱，即便是登上皇位，很長時間內都需要曹皇後以及輔政大臣一起處理朝政。
嘉佑帝想要借著曹家替兒子鞏固地位，同時利用趙宗全宗室的身份以及顧廷燁背後的顧家制衡屢立大功的燕國公！
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番一番爭斗。
張家遲早會卷入兩家的爭斗，這一次張家站隊徐家。
趙宗全？
一個幸進之輩罷了！
……
風雪越來越大，打在士兵們的甲冑上，發出“沙沙”的聲響。
但沒有一個人抱怨，馬蹄聲、腳步聲、甲冑踫撞聲交織在一起，在空曠的雪原上匯成一股磅礡的力量。
徐子建策馬走在隊伍最前方，寒風刮得他臉頰生疼，卻絲毫不敢放慢速度。
他心里清楚，兗王既然敢發動政變，必然做了萬全準備，趙宗全的兵力不足，想要攻入皇城沒那麼容易。
若是晚了一步，嘉佑帝有個三長兩短，整個大周也會陷入內亂，到時候遼國趁機南下，好不容易收復的燕雲，怕是又要丟了。
“加快速度！”
徐子建拔出佩劍，在空中劃了一道寒光，“誰先抵達汴京，本公爺親自為他請功！”
士兵們听到這話，士氣更振，腳下的步伐又快了幾分。
隊伍如一條長龍，在風雪中蜿蜒前行，朝著汴京的方向，卷起一路霜雪。
行至半途，一名斥候快馬奔回，翻身下馬時險些摔倒，他單膝跪地，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啟稟公爺，前方十里處的官道旁，發現五百余名伏兵，看甲冑樣式，是兗王麾下的禁軍！
他們藏在樹林里，像是在等著截殺咱們！”
徐子建眼神一冷，勒住戰馬。
他早就料到兗王會在沿途設伏，只是沒想到對方這麼快就動手了。
他轉頭對張桂城道︰“張將軍，你帶兩千天武軍從左翼繞過去，堵住他們的退路，切記不要驚動對方，等信號再動手。”
“末將遵令！”
張桂城立馬領命，帶著兩千士兵悄然離開隊伍，消失在路邊的樹林里。
徐子建又看向身邊的親衛統領︰“你帶五十名神射手，爬到路邊的土坡上，等會兒听我號令，先射殺對方的將領。”
隨後，他對盧俊義留下的副將道︰“你帶一千背嵬軍正面沖擊，記住，只許佯攻，把他們引出樹林即可，不要戀戰。”
布置完畢，徐子建催馬來到土坡下，靜靜等待時機。
風雪掩蓋了士兵們的腳步聲，伏兵似乎還沒察覺，樹林里偶爾傳來幾聲馬匹的嘶鳴。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張桂城的信號彈突然在夜空炸開，一道紅色的火光劃破風雪。
徐子建立馬揮劍︰“動手！”
五十名神射手同時扣動扳機，“砰砰”的火銃聲在風雪中響起。
樹林里頓時傳來一陣慘叫，幾個穿著將領服飾的人倒在雪地里。
緊接著，一千背嵬軍如猛虎般沖出，朝著樹林猛沖過去。
伏兵們猝不及防，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紛紛從樹林里沖出來，想要突圍。
可剛跑出沒幾步，就被張桂城率領的天武軍攔住去路。
兩邊夾擊之下，伏兵們很快便潰不成軍，要麼被斬殺，要麼跪地投降。
不到半個時辰，戰斗便結束了。
徐子建讓人把俘虜帶過來審問，得知這些伏兵是兗王派來的先鋒，本想在這里拖延大軍的行程，卻沒想到被提前察覺。
“看來兗王已是急瘋了。”
徐子建冷笑一聲，對身邊的將領道，“傳令下去，加快行軍速度，今夜務必趕到汴京！”
隊伍再次出發，速度比之前更快。
風雪依舊很大，但士兵們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疲憊，眼中滿是必勝的決心。
他們知道，前方的汴京，不僅有陛下的安危，還有整個大周的未來。
而此刻的汴京皇宮里，福寧殿外的廝殺仍在繼續。
兗王看著久攻不下的宮殿，臉色鐵青，榮貴妃則在偏殿里看著被囚禁的勛貴家眷，眼中滿是瘋狂。
他們都不知道，一道帶著風雪的援軍，正在夜色中疾馳而來，即將打破這京城的混亂，掀開大周新的一頁。